第145章(2 / 2)

今萍嵋 暮兰舟 4850 字 5天前

看着逃生之路被断,众人起了一阵低沉的喧哗,曹核冷冷说道:“各位,既然已经无诏全副武装的踏入了皇城,就已经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富贵路,往前者生,将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往后者死,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只有死人才需要这把钥匙,所谓的后路,其实就是绝路。富贵险中求,古往今来,这种机会绝无仅有,各位只管听从号令,勇往直前,明日太阳升起时,就是各位飞黄腾达的起点。”

一群人快速行军着,周围是高耸的城墙,和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各种宫殿,在白天尚且会迷路,何况是白雪皑皑的夜晚,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曹核,因为这条路他已经借着巡逻的机会走了无数次,在那里拐弯,还有几步远,他都一清二楚。

周围巡视的士兵皆倒在血泊中,格杀勿论,寒冷的腊月,鲜血还没淌净,就已经被冻住了,千余人终于来到了南宫,顺王已经在这里被软禁三年了。

南宫的门锁,包括大门都已经被铜汁浇筑封死了,只留下一个狗洞般大小的墙洞,以递送食物衣服等物品,墙洞很小,类似曹核这种高大健壮的只容得瘦小的人从里头爬进爬出——有好几个宫妃病死在南宫,死的时候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就用毯子裹住,从墙洞里递过尸首运到外头安葬。去年顺王为了参加太后的入葬仪式,也是屈辱的如一条狗般从墙洞里爬出来,南宫缺衣少食,顺王也瘦了许多,可以通过墙洞。纵然如此,这个墙洞平日也是被一个铜制的小门板锁着。

曹核撬开了门锁,将墙洞打开了,对手下说道:“拿东西过来从墙洞旁边砸开一个门。”

话音刚落,等候在墙内的顺王淡淡说道:“慢着,砸墙的动静太大了,会打草惊蛇,你们从外头扔一根绳索过来,我顺着绳子爬过去。”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他的尊严不容许自己再爬狗洞了。

顺王从墙头顺着绳索滑下来,他手上缠着麻布,手掌并没有被绳索磨伤,就是双手,尤其是手指上生了不少冻疮。曹核看着顺王已经冻得泛出脓水的手,顿时眼睛湿润,哽咽说道:“舅舅,您——”时间紧迫,他不好说多什么,迅速打开肩膀上的包袱,里头居然是全套皇帝的朝服金冠。

曹核亲自帮着顺王穿上龙袍,系上玉带,戴上帽子,这是顺王以前穿过的龙袍,现在他瘦了,龙袍裤子等衣服已经不合身,显得空荡荡的,无风而动,实在有损帝王的威严、曹核便在龙袍里加了一层软甲,这样看起来合身一些,还在外头罩着一件狐皮大氅避寒,众人簇拥着顺王往东华门走去,他们的目的地是里面的奉天殿,那里有一面巨鼓,在黎明时分敲响钟鼓,等候在城外的群臣就鱼贯而入,开始大朝会的地方,那里是皇权的象征,整个大明权力的中心,龙椅就在那里静静的等候着阔别三年的主人!

皇宫内城,东华门。怀义坐着暖轿到了这里,他看了看腰间的西洋怀表,下了轿子,值房里的锦衣卫们赶紧跑出来迎接这位大人物。

守门的百户行了一礼,说道:“这么大冷天,公公还要亲自来巡视,真是一片忠诚克己之心,标下实在佩服。”

怀义嗅了嗅鼻子,笑道:“闻着有一股酒味,快过年了,手头都有几个钱,在里头喝酒赌钱吧?”

没先到这位大佬居然夜半巡视,屋里头酒缸和骰子都没来得及藏起来,与其被厂公揭穿,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直言相告,豁出去一搏,百户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公公您,您瞧这天实在太冷了,薪柴司发的木炭又不够,手下们冻的直哆嗦,就喝了点酒,有时候堵两把打发时间,要不这夜晚着实太难熬了。还望公公海涵。”

怀义呵呵笑道:“咱家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大过年的罚人和受罚的心里都不好过。咱家命厨房熬了羊肉汤,趁着热抬过来,每人喝上几碗,撒点胡椒,保管身上暖暖的,比酒好使多了,还能补身体。来人啦,快把羊汤抬过来!”

公公的恩惠,众人都不敢不给面子,纷纷抢着喝热腾腾的羊肉汤,直说怀义菩萨心肠,居然还惦记着他们这些看守城门的。两碗羊肉汤下肚,众人发觉不对来,肚肠一抽抽的疼,视线模糊,耳朵也不灵敏了,明明在耳边说话,听起来却像是千里之外,尤其是咽喉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似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想要大声喊叫,也是发不出声音,就像哑巴了似的。

碗盏落地,地上一堆呈现弓角反张诡异死相的士兵尸首,近百人的队伍,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雪夜了。

怀义从百户怀中摸出了钥匙,东华门被打开了,手下将大门推开,一个穿着龙袍的人第一个走进了内城,怀义率领着东厂的番役们跪在雪地里。

沿路死相恐怖的士兵并没有引起这群人的恐慌,成王败寇,倘若他们行动失败了,他们只会比这些人死的更惨!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前方巍峨的奉天殿,为了铺平通往这个宫殿的道路,有多少尸骨躺在脚下?永远都数不清楚。

近乡情怯,当怀义掏出钥匙打开宫殿大门,跪请顺王进殿时,顺王的脚步一滞,他犹豫一下,看着

远处沉睡的龙椅,他曾经那么讨厌那张龙椅,想尽一切办法逃避着来奉天殿早朝,这是他以前最不愿意来到的地方,久别重逢,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思恋,那张龙椅是他最希望到达的地方,为此他忍辱负重,忍受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压力,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他顽强的活着,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啊!

就这样成功了么?顺王左脚迈过了门槛,缓缓走向龙椅,怀义忙吩咐手下点燃蜡烛和火盆,还将热腾腾的手炉和脚炉放在龙椅上下,脚下踏着脚炉,鞋底的雪水慢慢烘干了,足底的温暖让他迅速放松下来,可是长满冻疮的双手在手炉的烘烤之下开始麻痒难忍了,顺王将手炉放在身边,问道:“何时才能敲响钟鼓上朝?”

曹核看了怀表,说道:“还有约一个时辰。”

居然这么久啊,顺王看着阶空荡荡的泥金地面,他以前是盼望着晚些上朝,多在温暖的被窝里呆半刻钟,如今他恨不得现在就上朝,和阶下那些老臣们见面,宣布朕回来了!朕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俘,并且成功复位的皇帝!三年隐忍,朕即将再次君临天下!

黎明时分,钟鼓终于响起来了,群臣分文武摆着队,依次走入奉先殿,这一日要确定代安泰帝祭祀的人选,群臣心中已经达成默契——务必再试一次,说服皇上同意放顺王出来,代替其祭祀,并列为国储。

今日路上有些奇怪,内侍、锦衣卫、东厂的人在清理路面,空气中有股子血腥味,上次闻到这个味道,还是安泰帝盛怒之下,八十廷杖将提出复立朱思炫为太子的御史打成肉泥的时候。今天这个味道更加浓厚,群臣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到了奉先殿,看见龙椅上瘦弱的、熟悉的身躯,群臣顿时都楞住了,怀义扯着嗓子喊道:“吾皇复位,诸位还不快拜!”

群臣明白了那股血腥味从哪里来的,大局已定,众望所归,群臣跪拜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204章 安泰帝心冷黯退位,林淑妃自尽坤宁宫

安泰帝在一阵沉闷的鼓声中惊醒了,召唤群臣上朝的鼓声明亮庄严,可以传到皇城外面去,不过因冬天门窗关的严实,加上厚重的床帐,还有入睡前吃下红丸后残余的药性,使得安泰帝的听觉都迟钝了。

他睁开眼睛,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耳鸣了,听了一会觉得不对,召唤伺候的内侍,叫几声居然没有人来应,药性的燥热使得他口渴难耐,只身起了床,拿起案几上已然凉透的冷茶一口气灌下去,顺手将官窑的甜白瓷杯摔在地上。

瓷杯瞬间粉身碎骨,两个小内侍慌忙跑进来了,一个半跪在地上打扫,一个将伺候安泰帝穿衣梳洗,门推开的瞬间,传来了清晰的鼓声,安泰帝一怔,问道:“朕并没有要人击鼓,何人如此大胆,敢擅自击鼓?”

两个小内侍同时扑通跪下,结结巴巴说道:“是——是锦衣卫曹千户在击鼓,顺——皇上从南宫出来了,在奉天殿里召见群臣,开始大朝会。”

安泰帝觉得脑子一懵,似乎耳鸣的更厉害了,他的身形晃了晃,两个内侍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扶着安

泰帝坐下,公公吩咐过的,要好好伺候这位皇上,看紧了,千万别让这位皇上在今天蹬腿驾崩了,否则奉天殿的那位皇上要背上杀弟的骂名。只要这位好好的活着,那位只能算是政变,倘若这位恰好今日死了,就是谋朝篡位了,将来史书上难看啊。

是他回来?难怪伺候的内侍看起来这么面生,以前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一个个都不见踪影,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耳鸣和鼓声在脑中交织在一起,安泰帝头疼欲裂,他打开了窗户,对着奉天殿的方向大呼了三声,“好!好!好!”

两个内侍紧张的盯着安泰帝,就怕这位想不开自尽,谁知安泰帝大声笑起来了,笑声苍凉凄清,好,很好,我已经厌倦了这冰冷的皇宫、宫人虚伪的笑容、无情狡猾且善变的臣子、只要想想就痛彻心扉的东宫,我累了,短短三年,我从器宇轩昂的亲王、成了未老先衰的帝王,多走几步路都会其喘吁吁,体力不支。为了坐稳奉先殿的那张龙椅,我失去了微笑、健康、青春、唯一的儿子,我整日面对的是成堆的奏折,永无止境的算计和阴谋,孤独、寂寞和恐惧包围着我。

三年了,我已经病入膏肓,时日不多,就这样结束吧!三年勤政,如履薄冰,从不敢有一丝懈怠,我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去地下见朱家祖宗,我也能抬起头来!

哥哥,我将天下还给你,若有来世,你我不要再当兄弟了,路人相视一笑便好,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坤宁宫,刘皇后对镜梳妆,她穿着全套的皇后礼服,头上戴着象征尊位的九凤冠,点翠的凤凰栩栩如生,似乎要一飞冲天,她仔细涂上口脂,娇艳的红唇如夏日盛开的玫瑰,她是大明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皇后,今天是她最后一次能隆重打扮的机会,享受一国之母的尊荣。

未来不可预测,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南宫的皇后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据说形容枯槁,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早生华发,如老太婆般鸡皮鹤发了。刘皇后很恐惧衰老,因为瘦马出身的她,除了美貌,似乎一无所有。被剥夺尊位的她有何下场?她想都不敢想,乘着还没被逐出坤宁宫,最后一次当一回皇后。

一时妆成,她对着宽大的落地镜子照着,转圈行走,摆出各种姿势。心腹的宫人已经被驱除了,这里都是怀义派来的东厂女探子,她们盯着刘皇后,匕首,甚至锋利的簪子都被搜走了,担心她自刎,到时候皇上被传出逼死弟媳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刘皇后心中冷笑着,你们太高看我了,我有过瘦马那种下贱的身份,在那种境遇之下都顽强的活下来了,当不了皇后还能当亲王妃,再差也是郡王妃吧,我才不会轻易寻死呢。

正照着镜子,一群惊慌失措的嫔妃被驱赶着进了坤宁宫,看见盛装打扮的皇后,众嫔妃顿时花容失色,莫非——

一个才人跪下抱着刘皇后的裙摆哭喊道:“求求皇后娘娘,臣妾还年轻,皇上从来没有临幸过臣妾,臣妾至今处子之身,即使到了阴间,也不懂得伺候皇上,臣妾不想殉葬啊!求皇后大慈大悲,救臣妾一命吧!”才人听说顺王从南宫出来,已经在奉天殿登基复位了,再后来就被这群锦衣卫驱赶到了坤宁宫,随身物件一样都不许拿,而且钗环首饰也不许插戴,她还以为安泰帝被顺王弄死

了,她们这就嫔妃要殉葬呢。

本来心中有这个猜疑,到了坤宁宫,瞧见刘皇后盛装打扮,眼神空洞迷茫的样子,听说殉葬时都要品妆打扮,皇后如此,看看皇上真的驾崩了,不少嫔妃顿时崩溃了,纷纷跟在才人后面哭泣祈求。

刘皇后看着伏地哭泣的妃子,只觉得好笑。林淑妃走过去给了起头的才人狠狠一巴掌,骂道:“贱人!胆敢诅咒皇上,皇上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