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由王辉接道:“有人在路上问过鹤归道长那卦象是真是假,可鹤归道长却说他从不作假,若是带回京中的是他卜算的那一卦,那便是真的,若是中间被掉了包,那便是假的。随行的人听了这话,也都不敢再问了。”
顾诚之微皱起眉,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然后问道:“你们觉得这鹤归道长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他是想要说什么?”
杨云和王辉都低着头不说话,这鹤归道长摆明了是再说有人盯着他卜算的卦象,至于卦象的真假却只有进了京、见了皇上才能知道了。
顾诚之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看向了窗外,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我真的要准备成亲了……”他的语气平静,声音里没有不满、也没有气愤,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站着的两人顿时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神色平静,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有王辉开了口:“或许,或许没那么严重……”
“这话,你信?”顾诚之瞟了他一眼道:“我之前就一直奇怪,他们想要对付我的话,只要让那卦象说我是什么凶星煞神、邪魔附体之类,或是说这些个天灾都是我带来的,那皇上就算再看重我也会心中生疑。弄个什么姻缘天成,契定生死的卦象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除了给我添堵、想要把我困在后院以外,还能做什么。”
“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人去找过鹤归道长,不过他应该是在之前便卜好了卦。而那些人看过之后大概觉得断了我的仕途,让我嫁到别人家,比杀了我更好,所以这卦才一直没有被人换走。”顾诚之顿了一下又道:“搞不好我还应该去道一声谢,至少留了我一条命在。”说道最后一句时,语气终于是带上了一丝嘲讽。
可他们却都听出了心酸,作为一个有能力、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人,让他嫁人有时候是真的比死还要残忍。
顾诚之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对那两人道:“你们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杨云和王辉沉默了一瞬,对着他又是一礼,便出了书房,把空间都留给了那个需要安静的人。
书房中寂静无声,顾诚之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屋顶。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所有的东西都像似错位了一样,让他觉得都是那样的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很聪明、很厉害,论读书,他的天赋能让大儒都为之称赞,论武艺,就连边关主将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一路顺风顺水的活到18岁,却好似把运气全部用尽了一样,爹死了、娘也死了,而他却要嫁给一个男人……
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难过,只是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看,哪怕是死,也不能让那些人看他的笑话。身为男子却要嫁与他人,这本身就够丢人的,可他不能为此就弯下背脊,否则,他一辈子也不能再站起来了。
在皇城东宫的书房里,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挂满了烦躁。
而旁边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人,20岁左右的年纪,面容俊秀,气质沉稳,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这个人便是皇上的嫡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晋容。
“父皇,您还是歇一会儿吧,别再转了。”晋容语气轻缓的道。
皇上看了他一眼,神情缓和了些许,可还是觉得烦躁得心焦,他叹了口气,转身坐到旁边的榻上。
“鹤归道长那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晋容认真的问道。
“有办法的话朕至于这么生气吗!”一提起这事,皇上的火气便会往上窜,“朕都说过了,只要他肯去说那卦象是假的、被人调包了,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他!可他就是梗着脖子不答应!刀都架到他脖子上了,他都不改口!还不能真把人给宰了,朕都快被他给气死了!”
整个京城的人几乎都在盯着鹤归道长,这人前脚进了宫,后脚就死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这卦象有问题嘛!
晋容皱着眉思索着,这个鹤归道长为什么就是不肯改口呢?难不成卦象是真的?他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踢了出去,“父皇,那现在怎么办?这件事已经不好再拖下去了。”
从卦象出来到鹤归道长进京,中间过去了十多天的时间,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已经不能在靠引导舆论把事情压下来了。
再等下去,不管卦象是否为真,顾诚之的名声就该彻底被毁了,到时候不管他嫁是不嫁,引来天灾的名头肯定都会被扣到他的头上。
皇上咬着牙,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可就是想不出办法来,晋容能想到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就是因为知道顾诚之的处境堪忧,他才会对顾大老爷发那么大的火。
若是还没有定亲,那一切都好说,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楚顾两家定了亲,外面还有那些人在盯着,鹤归道长若是出了事,都不用第二天,谣言肯定会满天飞起。
那些百姓不会去想顾诚之在边关为朝廷做了多少事,他们只会觉得他就是个自私自利、不顾百姓、不顾国家、任由天灾肆虐却不阻止的小人。
“南行山几十年都没出来蹦跶过,这次出来捣什么乱!”皇上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办法,只觉得心塞的要命。
南行山上的道观在大晋朝建立之前便已经有了,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大晋朝的开国皇帝在幼年时曾被南行山的道长救过一命,那位道长说他是帝星降世,而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便想封赏南行山,但却被拒绝了。南行山是不想和朝廷有太多的牵扯,但也从未拒绝过皇帝派人去求卦。
从开国皇帝之后,偶尔有大事发生之时,皇帝都会派人去南行山求上一卦,而卦象多半都能帮忙解决问题。
南行山虽然会对朝廷有一些影响,但皇帝们却约定俗成般的不去管他们,而那些道士也是识趣,从来不会跳出来胡言乱语。
“破天机,断人世”——这是某一位观主所提的字,现还挂在南行山道观的正殿大厅中。那位观主说过:窥得天机会削减人间气运,也让皇帝不要总是去求卦问仙,多为百姓做些实事比求得的卦象有用,此后的南行山便慢慢沉寂了下去。
上一次派人去南行山卜卦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结果这次求到的却是这么个卦象。
晋容可不觉得事情会这样便算了,即使当时皇上没有派人去南行山,这卦象也有可能会被传进京中。从钦天监跳出来的那刻起,他们便比别人慢了一步,所以才落到这被动挨打的地步。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跑到了书房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被皇上叫进书房之后,小太监直接跪到地上,连忙道:“皇上,秦阁老求见。”
“何事求见?”皇上皱着眉问道,他现在烦的不想管事,若是不那么重要便打算往后推推再说。
“奉天省近日连降大雪冰雹,致使田间种植的粮食作物大量受损,折子现已递到户部,只等皇上查阅批奏。”
第10章 妥协
在皇城的御花园中,皇上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水里投食。
这两天他很烦,不是一般的烦,自从鹤归道长进京,不,应该说是自从钦天监跳出来之后他就没有顺心过。现在奉天省又是大雪又是冰雹,下面的官员又开始新一轮的各种上折子,这次矛头是直指顾诚之……真是不能更烦!
鹤归道长现在还在皇城里呆着,皇上也不敢放他出去,只是一日派人去个五六遍,威逼利诱轮番上,就差派酷吏去严刑逼供了,可都这样了,那位鹤归道长依然坚守阵地,死不改口……皇上的心很塞……
等喂到水里的鱼都快要翻肚时,皇上终于拍着手站了起来,陈公公连忙上前递了帕子,看着皇上擦了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可是要回乾清宫?”
皇上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水中,等了一会儿才道:“去慈宁宫。”
“是。”陈公公低头应是,便退下去安排。
对于皇上的到来,太后自然是很高兴的,这几天前朝事忙,她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儿子了。现在看到了人便拉着他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没胖也没瘦,就是眉心的那抹烦躁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
太后很是忧心的问道:“前朝的事有那么难办吗?看你都瘦了一圈了!”对太后来说,皇上只要是心烦心焦头疼了,那没瘦也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