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佛归位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跋提尊者的灵魂从归墟中找了回来,重塑金身,送回了须弥山。
诸金刚菩萨与罗汉等皆以为盛事,在佛堂外聚集恭迎,一时漫天佛光,仙乐缭绕。尊者却没有在信众的簇拥下登回莲座,而是避开所有人,一个人渡过冰封的明镜之湖,来到了冰川神殿之前。
周晖站在九重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俯视跋提尊者,问:“你是来夺凤凰玉胎的吗?”
跋提尊者双手合十,温声道:“非也,明王殿下有知,当然希望留在您的身边。”
“那你是来赶我走的?”
“亦非也,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又有谁能拦得住?”
周晖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但还是十分阴鹫。
“那尊者降临意欲何为?如果有办法可以让凤凰玉胎提前孵化,倒是可以留下来一谈,没什么大事的话就请走吧。”
“太古神禽超脱于天地之间,非天道佛法可以揣度,我也不知道如何将玉胎提前孵化。”跋提尊者念了声佛号,充满歉意道:“不过如果您愿意把玉胎留在须弥山的温泉中,借助地热来滋润玉胎的话,或许……可以……”
周晖冷冷道:“免了,我们过一阵就回地狱不周山去。”
他再也不看跋提尊者一眼,转身就向神殿深处走去。尊者却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周施主——您此番如此冷淡,是因为至今还怨恨我把真佛托付给了明王殿下,导致现在这一切的关系吗?”
周晖脚步一顿,片刻后才回过头,眼瞳深处泛着可怖的猩红。
这应该是非常可怕而又荒诞的一幕,一只地狱魔高居于天道最高贵的冰川神殿之上,俯视与佛祖同寿的跋提尊者,眼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不加掩饰的杀机。
“我以为得了便宜,就该好好地憋着别出来卖乖,既然你不懂这个道理,看来是想让我亲自来教你懂了。”
风从台阶上刮过,跋提尊者仰视着周晖充满阴霾的眼睛,片刻后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一丝寒意:“周施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尊者俯了俯身,道:“我只是想告诉您,不管凤凰明王殿下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做这一切,杀死伪佛,送真佛归位,为此不惜涅槃……哪怕究其根本只是为了您一人的存活,他都是改变了这世间大因果的,令未来无数生灵免于涂炭的,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在无色天上时,佛提起过您,对于您和凤凰明王在这数百年时间里做出的牺牲,他都是非常感佩和……”
“不用了,”周晖打断他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他。佛是谁?我不认识。我只有个熟人叫张顺。”
周晖转身走进了神殿。
在他身后的台阶下,跋提尊者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那里,神情中带着复杂和茫然。
·
这场谈话发生后的不久,在一天傍晚,周晖穿过被夕阳涂成大片金色的雪原,口袋里揣着凤凰蛋,独自一人离开了须弥山。
和他来时一样,走的时候也非常安静,似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注意,风雪中的脚印很快便被覆盖,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中。
天道很多人以为是跋提尊者那天私访冰川神殿,一席话将嚣张的地狱魔镇退,从而离开了神圣的三十三重天。僧人们因此而长松一口气,跪坐在顺山势而下连绵不绝的庙宇中,纷纷用眼神传递着对尊者的信服和崇敬。
却没有人知道,得知周晖离开时跋提尊者从佛堂中追了出去,站在冰川断崖之上,却已经太迟了。
满世界只有茫茫的白,横贯雪原的冰河反射出大片亮光 。极目远眺之下,很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灰点,正一步一步地,向更远的地平线。
那是去往地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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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晖回到四恶道,穿过隔绝人界和地狱的万里铁轮山,踏过波涛汹涌的血海,最终还是回到了不周山。
数千年时光让不周山的地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凤凰涅槃时的火海几乎将山顶的原始丛林烧成了平地。周晖爬上峰顶,站在峭壁上俯视魔眼,再回头时,只见远处山路盘旋而上,高处有一块巨大的山岩突兀地横出,像个天然平台一样跨在深涧之上。
那平台上有一处焦黑的废墟,已全然垮塌,但还能勉强看出曾经是一座房子的形状。
周晖目光迷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怀恋与怅惘。
——那是他和凤凰当初在不周山生活的地方。
周晖花一个星期时间,清理完焦土,砍来参天大树做原木,在废墟上重新搭建了一座小屋。
他在周围播下修罗花种,又细细地修好院墙和篱笆。他用青石铺出一条小路,打开门外面就是广阔的峭壁,更远一些的地方,魔界银杏林在山坡上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头。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他对凤凰道。
“欢迎回家。”
蛋卧在他温暖的手中,安安静静地,仿佛在一场甜美的安眠中。
周晖仔细地布置他和凤凰的小屋,用上好的原木做桌椅和床铺,用柔软的兔毛做褥子。他种的修罗花很快开了,每天从小屋的窗外望去,泼泼洒洒鲜红一片,在风中摇曳,仿佛时刻都在热闹地欢聚。
周晖很喜欢那景色,经常带着凤凰蛋在院子里浇水,有时也走出去,穿过布满瘴气的山径,到深涧中的魔眼周围去散步。
迦楼罗曾经来过一次,那是某天周晖散完步回家去的时候,看见次子正站在小院的门墙前,仰头望着里面的小屋,神情中充满了讶异,见到他便叫了声父亲:“这……这是您自己建的?”
周晖问:“你怎么找来的?”
“摩诃在血海,那天看到您在魔眼附近出没,就告诉了我。”
“他怎么没扑上来要死要活?”周晖问。
“……他觉得母亲可能在你兜里,就没轻举妄动。”
迦楼罗说着,不住打量这座略显粗糙而安宁祥和的小屋,大概对自己认知中开豪车、住别墅、动辄拿钱砸死人的父亲,竟然能亲手搭建起这么一座院子的事实在很意外。
“母亲怎么样了?”
周晖沉默片刻,摇摇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