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他是皇上,有些事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譬如与所有宗室为敌,除非他不想坐稳自己的大位了,所以四公主忽然找到他,说自己愿意下嫁台江王子时,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们一个个的不是都说朕宽裕律己严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还联合起来对朕的话阳奉阴违,如今朕就让你们好生瞧瞧,朕是多么的胸襟广阔,大公无私,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所以皇上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他生她养她一场,让她生来便享尽这天下极致的尊荣和富贵,如今他和国家需要她了,她难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只是想归这样想,皇上心里又岂能丝毫愧疚和亏欠都没有,这个女儿的姻缘已够不顺了,万一这次再不顺,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她?作为一个帝皇来说,他可以说自己问心无愧,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就万万不敢说这话了。
所幸如今见到了台江王子本人,对方还明显是个万里挑一值得托付终生的,他总算可以说,自己勉强还是能算一个好父亲了!
不但皇上对台江王子满意,其他宗亲百官瞧得台江王子竟这般出色,平大老爷何止没有夸大其词,他连台江王子本人一半的风采都没有描绘出来,也各自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来。
这样出色的男子,自家女儿跟了他,就算对方暂时一无所有,女儿得陪着他吃糠咽菜,也不算辱没了,何况他还是一部王子,将来的台江土司,注定称霸一方的人物,纵此生再见不到女儿了,那也是值得的,话说回来,这世上出嫁后便再见不到父母亲人的女孩儿还少了吗?他们总不能为了一时的不舍,便误了女儿的一生才是。
遂都暗暗打算起,待稍后散朝后,便去找皇上,表达自家愿意嫁女的决心来。
皇上一一问过众苗夷亲贵子弟的话后,便以一句:“尔等既慕风化,有心向学,善莫大焉,以后便安心在四夷馆住下,但有需要,只管告诉四夷馆的官员。”结了尾,将众人先打发了,并不提赐婚不赐婚的话,才一见到人,便主动提赐婚,也未免太掉大邺和四公主的身份。
台江王子却也沉得住气,仍不卑不亢的行了礼,随大家一道鱼贯退了出去。
苗夷众亲贵子弟抵京之事,算得上是眼下盛京和皇宫最大的事了,顾蕴自然也一早就知道,若非碍于男女有别,怕众目睽睽之下露了什么马脚惹人非议,她都要忍不住埋伏到通往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亲自看一看那位台江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算是替四公主把一下最后的关。
好在她虽不能亲自去看对方,宇文承川却能,是以这日宇文承川一回来,她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怎么样,那位台江王子长什么样儿?谈吐气质如何?瞧着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宇文承川知道她从昨儿白日知道了四公主愿意下降台江部之事后,便一直不痛快,到得晚间,听得皇上果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时,那不痛快就更是到了凤凰,为此甚至一晚上都没睡好。
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答道:“单论长相,或许及不上盛京的贵胄子弟般英俊精致,而是有些粗犷,但也算是百里挑一了,更重要的是,他那种不卑不亢的气度,还有站在那里无端就会让人生出一种很可靠很信得过的感觉来,要我说,是绝对值得四皇妹托付终生的,至少,比当初那个姓何的,强出一百倍都不止。”
能让宇文承川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看来那位台江王子的确是个好的……顾蕴心里悬了一日一夜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回去,道:“那我这就告诉四皇妹去,也好让她安心,只是一点,在正式赐婚前,能让皇上答应安排四皇妹与那位王子见上一面吗,总不能让二人大婚当夜,才第一次见面罢?”
宇文承川想了想,点头道:“这事儿不难,不必先请示皇上,我就可以做主,回头待我问过台江王子什么时候有空再安排罢。”
顾蕴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那你尽快。”
才皱眉道:“还有一件事,四皇妹到底是嫁过人的,虽身份尊贵,但夫君对她只有尊重和礼让,没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珍惜,区别可大了去了,这事儿总得先侧面透漏与台江王子知道,看他是个什么反应后再说,不然这门亲事本就已够委屈四皇妹了,总不能叫她面子没得着,里子也得不着。”
宇文承川却笑了起来:“我瞧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是何等为难事,没想到是这个,那你实在多虑了。苗夷本就不比中原礼法规矩森严,休说和离之妇或寡妇再嫁了,兄终弟及,长辈与晚辈相结合,甚至贫穷之家几兄弟共娶一位妻子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何况四皇妹只是遇人不淑,这次婚姻又占尽了优势,若就这样她还过不好,可就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了!”
对顾蕴以外的弱者,他历来都是这个态度,虽不至于厌恶,却也绝不会欣赏,或是主动施以援手,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过得好,除了自己努力,别无任何捷径,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或是多卑微,概莫能外。
这么说来,西南虽苦寒,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了,至少对人的束缚就要比中原尤其是盛京宽松得多……顾蕴尽可能乐观的想着,去了后面四公主的院子。
四公主正整理箱笼,屋里有些乱,听得顾蕴来了,忙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大皇嫂如今身体还未复原,又要照顾念哥儿,有话叫了我过去说便是,又何必亲自过来?快请屋里坐。”一面吩咐人上茶来。
顾蕴笑道:“不过几步路而已,哪里就这般娇弱了,况就是要多走动才能瘦下去呢,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看我如今这副丑样儿不成?”
“可大皇嫂明明一点都不丑啊!”四公主笑道。
姑嫂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屋里,顾蕴四下一看,“怎么整理起箱笼来,是在东宫住得不开心,想回自己府里去了?”
四公主笑道:“怎么会不开心,我巴不得能一辈子都陪着大皇嫂呢,却也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打算明儿就回公主府去,出嫁前,我总得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该处置的都处置妥当才是。”
不待顾蕴说话,又抿唇道:“就是还有一件事,我想求大皇嫂,……我想尽快见那位台江王子一面,不知道大皇嫂能请大皇兄替我安排一下吗,总不能等到大婚当夜,我们才见彼此第一面罢?”
肯先设法见台江王子一面,是不是意味着,四公主多少还是对这段婚姻报了希望的呢?只要有希望就好,有希望便会用心的去经营,用心的经营了,总比不用心得到真正幸福的可能性大得多!
顾蕴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道:“我们姑嫂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我才还与你大皇兄说这事儿,他说会尽快替你安排呢,你反正明儿就要回你府上了,不然就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你府里?也免得旁人瞧了去,人多口杂的,事情还没定呢,便嚷嚷得人尽皆知了。”
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听你大皇兄说,那台江王子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他不轻易夸人的,如今他既这般好,可见对方真是个好的,你也别怪父皇,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好歹他给了你一巴掌,还记得补你一颗甜枣,总比视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好。”
四公主就笑了起来:“大皇嫂只管放心罢,我不会怪父皇,更不会怪大皇兄的,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在父皇心里我虽不是最疼爱的女儿,在大皇嫂心里,我却是最疼爱的小姑子,那便足够了!”
顾蕴就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四公主,这么美好,这么知足常乐的女子,老天爷这一次一定要让她幸福啊!
宇文承川动作极快,晚间便让顾蕴传了话给四公主,说明儿上午就会带了台江王子去四公主府让他们相见,让四公主心里先准备一下。
顾蕴把话传给四公主后,见四公主一脸的镇定,她自己反倒忍不住紧张起来,这要是二人看不对眼,可该如何是好?虽放心不下念哥儿,犹豫再四,次日还是将念哥儿留下,自己随四公主一道坐车出了宫去。
四公主府已半年没有主人在,免不得少了几分人气,四公主抵达后,先就吩咐人各处洒扫起来,好在素日各处也都留了下人各司其职,倒也没费多会儿功夫,已收拾妥帖了。
四公主方引了顾蕴去正厅落座吃茶,只是茶还吃了没两口,就有人小跑进来禀道:“公主,太子殿下驾到。”
宇文承川来了,台江王子自然也来了……顾蕴不由攥紧了拳头,再看四公主,一直镇定自若的脸上,也终于免不得带出了几分紧张来,让她多了几分活气。
顾蕴不由笑了起来,不是真的心若止水就好,忙吩咐那下人:“那你这便带本宫与你们公主迎接太子殿下去罢。”说完携了四公主的手,反客为主牵了四公主往外走去。
果然才走出四公主府的正殿,便迎面遇上了宇文承川和另一个着异族服饰的男子,不说用定是台江王子了。
顾蕴立刻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起对方来,见其个子与宇文承川不相上下,比宇文承川略健壮些,也没有宇文承川俊美,但浓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清亮有神,整个人的气质亦如宇文承川昨儿说的那样,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便会无端给人以一种很可靠很信得过的感觉……倒真是个万里挑一的,也不怪宇文承川对他评价那般高。
念头闪过,顾蕴已与四公主一起屈膝福了下去:“殿下今儿怎么想起来四皇妹府上逛了,这会儿天正热,殿下快屋里坐去?就是这位客人……不知是哪一位?”
宇文承川笑道:“这位是苗族台江部的天珠王子,孤今儿去四夷馆时,与他谈得甚为投机,遂约好了去酒楼便用膳便继续谈,途经四皇妹府上,正好觉得口渴了,遂进来讨一杯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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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回 大胜
天珠王子?这样的名字中原可不常见,看来苗疆不但风俗习性与大邺大不相同,连起名也是;还有宇文承川,找什么借口不好,偏要找‘进来讨一杯茶吃’这样蹩脚的借口,还直接把人带进了内院来,半点也不顾及男女大防,惟恐这位天珠王子瞧不出端倪来是不是?
不过,中原那么多规矩礼仪,这位王子总不可能样样都知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