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陈嬿为了自己和张氏的面子,还不能学杨氏那样,走到一边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以免施清如与施兰如做出更失礼更丢脸的事来,且此番张氏接施清如进京的目的,她也多少知道些,心知如今得哄着施清如点儿。
只得仍坐在原地,笑着与二人说话:“二妹妹三妹妹都属什么的?平常在老家时,都看什么书,素来爱好什么,以什么来消遣和打发时间呢?以往家里就我和四妹妹两个女孩儿,四妹妹年纪又小,我跟她是既说不到一块儿,也玩不到一块儿,总算如今两位妹妹来了,等过几日我回家后,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说笑玩耍了。”
施清如懒得理她,便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施兰如等了一会儿,都不见施清如开口,却不能让陈嬿尴尬,何况她也有心讨好陈嬿,便笑着自己开口道:“嬿姐姐,我属鸡,二、二姐姐属羊,平常在老家时,我们书都念得少,只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不像嬿姐姐,一看就读过很多书,叫那腹有什么什么自华来着?以后还得请嬿姐姐多多指教才是。”
陈嬿很瞧不上她近乎露骨的奉承,心里却又受用于她的奉承,见施清如还是不说话,虽不知她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的,都不可能屈尊去俯就她,于是接着施兰如的话,继续说起来:“我也不过多念了几本书而已,指教断不敢当,大家以后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吧。”
二人你来我往的,场面倒也虽不热闹,却不冷清。
倚在扶栏上喂鱼的杨氏却忽然叫了一声:“二弟,你这会儿怎么会在府里?”
一直心不在焉的施清如应声回过神来,拳头立时攥紧了。
张慕白怎么会忽然出现,照理大白天的,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他该一早就去了国子监,她该碰不上他才对啊!
水池那边的张慕白听得杨氏在亭子里叫他,杨氏到底是长嫂,又先叫了他,不过来打个招呼问个好,委实说不过去,于是沿着花丛间的小径,朝杨氏走了过来。
待走近一些后,方应道:“大嫂,我回来取一本书,怕小子们找错,所以只能自己跑一趟,这马上就该用午膳了,您怎么在这里?祖母那边只怕该传膳了……”
一边说,一边越走越近,这才发现亭子里除了杨氏,还有陈嬿和其他两个姑娘,陈嬿是自家表妹,彼此打小儿就惯熟的还罢了,另两个却分明不认得,应该是来家里做客的。
忙停住了脚,侧过了身子,道:“不知道大嫂这里有客人,就这样冒昧的过来了,实在是失礼。”
杨氏压根儿看不上施清如与施兰如,当然不会觉得张慕白此举失礼,笑道:“二弟言重了,自己家里,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陈嬿已站了起来,走到了杨氏身边,闻言笑着接道:“是啊二表哥,这是我的两个妹妹,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拘那些个俗礼。”
嘴上说着‘都是自家人’,却一点给张慕白介绍施清如与施兰如的意思都没有,又自顾与张慕白说开了,“二表哥,前番你借我的那本书可真好,初读时只觉稀松平常,读完后却是满口余香,等再回味时,就更是字字珠玑,句句精华了,二表哥还有类似的书吗……”
却是正合了施清如的意,不然若陈嬿或是杨氏真要给张慕白介绍她和施兰如,那她就不得不直面上他,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前,挠花他的脸,甚至一簪子扎进他的胸膛里!
前世进京后,本就胆小怯弱的施清如在见识过施府和常宁伯府的富丽堂皇规矩大,在经过施延昌的疏离冷漠和张氏的表面和善实则严苛,还有调教她规矩的嬷嬷的疾言厉色后,就越发畏畏缩缩的像一只鹌鹑,连话说不出一句囫囵的了。
也因此,玉秀水秀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不但管得她似丫鬟她们才是小姐一般,当着她的面儿,说话也是从不避讳。
一来二去的,施清如终于知道了施延昌与张氏接她进京的真正原因。
第五十四章 前世因果
施清如那时候虽然又胆小懦弱又愚蠢,终归还没蠢到家,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真跟了一个太监,自己这辈子便算是全完了?
可她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便是能侥幸逃出施府,又能逃往哪里去呢?何况她还根本逃不出施府,施延昌更是她的亲生父亲,父为子纲,她根本没资格反抗他。
痛苦了几日后,向来逆来顺受的施清如已决定认命了。
就是这时候,她见到了来施府给张氏请安,顺道向施延昌请教学问的张慕白。
张慕白不但长得挺拔俊俏,玉树临风,还是伯府的二爷,出身尊贵,让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男子的施清如心砰砰直跳之余,也生出了巨大的希望来,如果,如果她能嫁给张慕白,或者她能让张慕白对她有意,她不就可以不用被送去服侍一个太监,一辈子都毁了?!
施清如之后便调动起了她生平最大的聪明才智,又是设法让教她规矩的嬷嬷放她的假,又是设法支开玉秀水秀,还要不动声色向她们打探消息,张慕白什么时候会再来施府,又会去施府的哪些地方,她要在哪里与他“巧遇”,又要怎样才能让他对她一见倾心,——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简直愚蠢可笑得不忍直视。
她也未必就是对张慕白动了心,不过是到了绝境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本能的想要紧紧抓住而已。
结果不言而喻,施清如不但让张慕白对她厌恶至极,还让施延昌与张氏都勃然大怒,此后把她看得越发的紧,待她也越发的严苛,一直到她被送进提督府,并如他们所愿,被韩公公留了下来。
之后几年,施清如都再没见过张慕白,只知道他和陈嬿成了亲,夫妻恩爱,幸福和美。
她也彻底忘了他,连同最初的那份心动,也一并都忘了。
张慕白却忽然主动找她了。
她那时候已经跟着师父学了几年的医,不但医术大有长进,人也明白通透了起来,自然对张慕白所谓‘我当年其实对你也有过心动的,只不过之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你,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和心意,婚姻大事也由不得我做主,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所以与你错过了,可现在我不想再错下去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但她更想知道张慕白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在她背靠韩公公这棵大树,与施家已几乎断绝了往来,施延昌与张氏用尽了法子,也递不到一句话到她面前的情况下,张慕白却不但辗转递了话到她面前,还偷偷见到了她,可见他前期做了多少功课,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那他所图肯定就更大了!
施清如于是开始了与张慕白虚与委蛇,还在他提出想她回去一趟施府,他好多与她说会儿话,多诉一会儿衷肠时,一番假意的为难后,答应了他。
之后,施清如在进提督后五年后,第一次回了施府,也再次见到了施延昌和张氏,还有已换了妇人装束的陈嬿。
施延昌与张氏还罢了,对她虽不冷淡,却也并不多热情,当是自持长辈的身份,陈嬿却待她既热情又周到,等到用过午膳后,还拉了她到她的院子里,与她说体己话儿。
施清如其时方知道,张慕白背地里找她之事,陈嬿一直都知道,甚至就是陈嬿给张慕白出的主意。
因为她跟张慕白成亲四年,却只生了一女,“……我婆婆那个人,妹妹也是知道的,最是古板刻薄了,因我至今没能生下嫡子来,对我早已不满于心,我屋里她给的丫头,都快装不下了。偏我身子不争气,生完大姐儿后,便伤了本里,太医说怕是再难有孕了,所以我就想为夫君聘个二房奶奶,想来想去,就妹妹最合适,除了夫君喜欢,又是我的妹妹,将来生了儿子,便与我生的一样,也是嫡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圆满不过了。”
怕施清如还不动心,陈嬿随即又补充了一席话:“这些年妹妹在韩公公身边,虽然表面看似风光,可花无百日红,将来会怎样,谁又说得准?一来韩公公未必就能长盛不衰,到底这江山是宇文家的,皇上年纪也大了,总会有……届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韩公公自身都难保了,又哪里还顾不得上妹妹?二来就算韩公公将来也能一如往昔,妹妹的年纪却一年比一年大,只怕届时韩公公身边,也将再没有妹妹的立足之地,妹妹又该如何是好?倒不如趁早抽身,生得一儿半女,岂非终生都有靠的?妹妹是知道我的,从不是那等苛刻之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箩筐话,待见到施清如脸上明显已有心动之色后,方说了她的条件——将韩公公于某日某时,引到某个地方去。
施清如这才知道了张慕白和陈嬿,不,应该还要加上张氏和施延昌甚至是常宁伯府,都在打着什么主意,只不知道他们上头的人是谁,到底又是谁想要谋杀韩公公?
她嘴上答应了陈嬿要回去考虑两日,一定会尽快给她答复,待张慕白送她回了提督府,与张慕白“依依惜别”后,转头就把他们的谋算告诉了韩公公。
韩公公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说他知道了,等下次张慕白再寻她时,记得先告知他,就让她回去了。
之后张慕白果然又寻施清如了,施清如禀了韩公公后,听他的话,再次回了施府去,答应了张慕白和陈嬿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