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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唐酒卿 2556 字 25天前

第54章 邪魔

净霖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乖乖就范,刘承德急得胡子都浸了汗,他用帕上下擦拭,时不时扒开窗帘向后张望,生怕梧婴拦不住那发了狂的妖怪。

抬轿的人腿做轱辘,跑得几欲飞起,显然不是凡人。他们左钻右绕,在这重重街道上净挑暗处溜,像耗子打洞似的驾轻就熟。

净霖觉察他们绕来绕去皆是障眼法,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这京都巍然屹立的宫室。

刘承德的轿子在僻静的门洞前停了,他下轿时腿脚还微哆嗦,吁了几口气,方指挥着抬轿小妖们掀帘拿人。净霖和千钰皆睡着,小妖们蹬腿拉臂,将人皮挤得狰狞又滑稽。它们列成两队,把净霖与千钰横架起来,细长的腿趿着没占满的鞋又是一阵疾行。

净霖经凉风扑面,闻见了丝丝缕缕的清荷香。小妖们在宫门巷廊间埋头苦奔,刘承德也被架着不敢歇息,这么一口气到了地方,一众妖怪的人皮都被汗泡皱了。

刘承德落地“扑通”一声,他扑跪在阶下,震得一旁盆栽花木都簌簌掉了些叶瓣。他稳了稳声音,亲切地唤:“圣上,老臣不辱使命,将人给您带回来了!”

殿里边灯火阴暗,影影绰绰立着都是太监,死人似的木在原地,既不出声通传,也不下阶来迎,皆勾首垂袖,一动不动。

刘承德跪得心凉,他深知今夜耽搁了时辰,送晚了人,怕已惹得圣上不虞,便越发谨言慎行,连汗都不敢擦。

约摸小半个时辰,听得殿里终于传出个细嗓:“呈上来瞧瞧。”

刘承德应声,转身让小妖们放下两人。里边的太监木讷僵直地走出来,抬起两人送进去。眼下正值酷热,殿里却挂着厚重的垂帷,太监们鱼贯而入,方才使人能隐约瞧见一点朦亮。

净霖被搁在席上,与千钰并肩而放。桌面宽敞,再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旁边布设香炉和符纸,朱砂沿着毯血似的连向更里边。空中弥漫着焚烧清理后的淡烟味,被遮盖在浓重的檀香下的还有一丝腥臭。

太监们陆续退出去,殿中恢复诡秘。烛火如同被人掐着芯,总也燃不亮。有人趿着鞋,缓步到席边,那散发腐朽气味的身躯已然苍老,满是褶皱的手如同枯朽的叶。老皇帝用指节刮了刮千钰的颊面,眯着眼凝视一会儿,才哆嗦着移步,又将净霖看了。

“年轻。”老皇帝声音捏在喉中,用帕拭了拭挡不住的唾液,佝着腰感叹,“水灵,一掐,都跟要渗出水似的。朕瞧着,比前几回送上来的还好。”他一人在殿里继续说,“这个,这个看着行。”

净霖合目面肃,老皇帝看着他唇间那点红还心谗,商量似的说:“您,您享用完之后,给朕留口胭脂。朕见这个难得,还没尝过。”

里边极敷衍地哼一声。

老皇帝越看越心痒,说:“这等容貌,平素怎也不见下边人提。可,可叫朕等得久!”

“他们惯会搪塞你。”里边有人说,“他们就爱这般搪塞你,你以为自个儿是天下之主,他们却心里念着你老而无用。”

老皇帝悻悻地坐下,说:“朕自登基以来,勤恳至极,他们就是不满意。这人啊,这人就是,就是贪得无厌!”他愤恨跺地,念着“贪”字胸口起伏。

“他们搪塞你。”里边人笑一声,“你就杀了他们。谁管得了你?你已是天下之主!杀一个便顺一个,只叫他们都服服帖帖地跪在下边,什么江山社稷,不就稳了吗?”

“杀一个。”老皇帝欢颜,“杀一个顺一个!骨头贱,合该死!”

“好比那个姓左的。”里边人放低声音,“最可恶了。”

“他便盼着朕死!”老皇帝站起身,困躁地踱步,“他见朕老了,他见朕……”

“是啊。”里边人继续说,“他们心以为你老了。”

“不!朕不老!”老皇帝提声,“朕怎会老?朕不要老!朕该万岁守江山!”他呼吸急促,突然连滚带爬地膝行向里,呜呜咽咽地磕在地上,“您快享用,您再给朕一些能用之人,朕要将他们统统抓起来!什么左清昼,但凡阻碍朕为您挑选贡品的。但凡不许朕延年益寿的,朕都要杀!”

里边嘲弄的笑声大肆回荡,那人怜悯地垂指,抬起了老皇帝的脸。

“你怕老。”

老皇帝慌不迭地点头。

“你要我继续为你续命。”

老皇帝颤抖应声。

“那便不要停下搜寻贡品,将这中渡所有貌美的男女皆送上来,让下边人杀尽阻拦。”那人手指抬高老皇帝的脸,说,“我都是为你好啊……他们皆盼你老,我偏要你活得更久更年轻。”

“您是为朕好。”老皇帝感恩戴德地涕泗横流,“您是那天居之神,您说什么,朕便做什么!”

“好狗。”那人松手,抚着老皇帝的发,“好狗。”

老皇帝感念恩德,竟摇首摆尾地“汪”了几声。

继“病”与“放不下”之后,“老”也近在咫尺。三苦纠缠不清,绊在净霖心头。

净霖与千钰一同被拉入最深处的暗间,腥臭终于得见真容,皆是沉积的血臭。石台被血浇成褐色,无数被拐离亲眷的人由牙行筛选,一层层的递进来,被筛下去的便入了山中之城,选中的便呈列在此。貌美的女人太多了,男儿便变得异常难求,仿佛只要随着这里的主人的心意,天底下的男女皆可为畜为物。

这哪是神,这分明是只魔。

周旁的烛火被撤掉,里间没有窗,不透半点亮光。黑暗浓墨般的包夹周身,人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暗海,在席上卑微地喘着息。

千钰开始面红耳赤,像是惹了风寒一般。他梦中似也是苦,竟含混地哽咽出声。左清昼的笔墨贴在他胸口,这便是他如今唯剩的宝物。

老皇帝还学着狗爬,在黑暗中爬动不便,磕了几下,又“哎呦”着撑墙立起身。他畏惧地问:“今儿不点灯吗?”

邪魔一脚将老皇帝踢回地上,说:“今日本就错过了时辰,我需再等等。”

老皇帝爬着身,背上一沉,邪魔坐了下来。老皇帝立刻连声而笑,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说:“沾您神气,沾您神气!”

邪魔说:“一条狗,怎说人话?”

老皇帝拭了拭汗,仰头:“汪、汪!”

“果然也是个贱骨头。”邪魔温声谩骂,“为条狗命,甘受这等胯下之辱。”

老皇帝附和道:“钻您的胯不比别的,是福气、福气!您如开恩,朕愿提鞋为侍。”

“不必。”邪魔卖弄似的踢了踢脚,“你便瘫在椅上好好挑人就是了。见你乖顺,我便再给你说一个延年益寿的法子。”

老皇帝情不自禁,连忙“汪汪”几下以示欢愉。

“我知道底下还在卖人稚儿,不如就叫他们挑些能看的,一并送进来。你虽碰不得这些貌美贡品,却能拿那些粉雕玉琢的稚儿过过瘾。”邪魔垂涎地贪声,“我少吃几口,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