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1 / 2)

南禅 唐酒卿 2888 字 25天前

鬼差被这味道引得肚中咕咕叫,他近些日子值这渡口的班,已经许久不曾去过中渡。当下从袖里摸出几只铜珠,起身到了那两人身后。

“老兄才从上边回来吗?闻这味道,该是京都万福斋的卤牛肉!”他踌躇道,“我愿价出双倍,老兄能否割爱?”

净霖筷一顿,说:“一碟牛肉,值得几个钱。兄台若不嫌弃,只管坐下来一道用。”

鬼差连声应允,掀袍坐下。苍霁递了双筷给他,他顺势将这二人看了,说:“多谢!看老兄面生,才点的差职吗?”

“是啊。”净霖说,“第一趟差,诸多意外,能带回人来,着实不易。”

鬼差埋头大快朵颐,闻言笑了几声,说:“兄弟你才当差,不知这黄泉百种差职,还是引魂好做。”

“哦?”净霖便虚心请教,“此话怎讲?我见兄你渡口唱名才是钦羡,不必累于奔波。”

“引魂虽说来往不断,却少些拘束。唱名有什么值得钦羡的?一整日也渡不过几个人,还要听着离津万魂呶呶不休的抱怨。”鬼差叹一气,说,“九天境疏于问候,阎王爷便越发懒怠,你看这离津,长此以往下去,必生祸患。”

“阎王爷忙什么?”苍霁把玩着筷,说,“我死得晚,还想早点投胎。”

“咦。”鬼差失笑,“你还着急投胎,要知晓一旦过了这忘川河,便记不得这一世了,有什么紧要的人,也具要忘了。”

“这一世遇着狠心人。”苍霁捏了把净霖的指尖,“忘了最好。”

净霖面不改色,只问:“阎王爷不理案子吗?”

“兄弟你方才回来,故而不知。近几日阎王爷好事将近,正要迎娶只狐狸,整日耽于酒色,哪有时间理会案子。”

苍霁和净霖相对一眼,异口同声:“狐狸?”

“不错。”鬼差说,“正是一只断尾白狐。这白狐原先流连渡口,寻着什么人,被阎王知晓后招于殿中,却被他的样貌迷惑了心神,竟大闹着要娶人家。可那白狐本为雄的,宁死不从。”

“阎王失心疯了么?”苍霁说,“这狐狸已有人了!”

“管他有没有人,入了阎王殿,除非阎王开口,不然他哪逃得出?”鬼差合筷,起身做了一鞠,笑说,“多谢兄弟招待!我便在这渡口当差,日后若有什么事,大可来找我。我贱名奉春。”

说罢鬼差餍足转身离去,净霖多望他一眼,见他气度不凡,竟有些不像普通鬼差。

“阎王殿何处?”苍霁早已不耐,起身欲走,“千钰不可丢。”

“阎王殿隔重天堑,要渡忘川越迷山才可到达。”净霖示意他稍安勿躁,说,“他既要娶人,便须遵循礼数。大婚前夜花轿将停离津一宿,次日由阎王渡船引回才能算数。我们只在离津待花轿送来便是了。”

苍霁与净霖歇于离津,此处无日也无月,约摸两天的功夫,终于见得渡口张灯结彩,城中红绸高悬。

苍霁伏窗而观,问:“怎么城中的鬼皆哭个不停?”

“触景生情,触目伤怀。”净霖说,“他们久留此处,前尘旧梦历历在目,忘不掉也回不去。”

“人这一世,不如意的事情占据大半。”苍霁说,“有什么值得哭念的。”

“虽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仍有一件是满心畅快。为这一件,苦也甘愿。”

苍霁说:“太苦了,甜也尝不出来。”

俩人言语间,苍霁忽见十余只鬼差扛着大红轿辇腾空踏锁链,正在疾步渡忘川。他陡然精神起来,拉着净霖。

“来了!”

鬼差们喝声落轿,渡口轰然惊起灰土。见那轿辇被一圈灯笼点缀,门窗皆钉得死,里边黑漆漆的,瞧不清千钰的人影。鬼差们一落轿,便齐步退开。地面顿伏起一头健壮巨牛,牛背锁链重落,它便拖着轿辇向前。紧接着河面团腾出呲牙群鸟,如同黑云一般簇拥着轿辇,不许旁人接近一步。轿辇上跨坐一人,头戴斗笠,口衔草枝,扬鞭抽牛。

净霖说:“那便是阎王吠罗。”

“便是他。”苍霁撑身,见吠罗斗笠下的脸生得唇红齿白,“看着比我还小。”

“他已一千四百岁了。”净霖说,“看来他待千钰分外重视,竟连这一段路都不肯假借他人之手。”

“可惜他来晚了。”苍霁说,“千钰心里有人,哪有他的位置。”

净霖侧首,说:“你这般了解千钰?”

“是啊,见他乖巧柔顺,可爱得很。”苍霁抱肩,“况且他已为人夫,许多事情我都须向他讨教。”

净霖不做声,听下边吠罗已经踩着横木站起身。他一手撑轿辇,一手抬起斗笠,冲四下朗声说:“明日爷爷我要娶亲!离津万鬼皆来吃酒,宴席摆上十万桌,八方来者皆是客!你们全部都得喝!给我高高兴兴闹一场!”

群鸟齐鸣,巨牛刨蹄,足足在离津城绕了三圈才作罢。末了,吠罗扔鞭下轿,倚着窗边对千钰说:“心肝儿,今夜之后,你我便是夫妻了,前几日答应你的事情,便一概不算数了!夫妻同房天经地义,没道理再将我拒之门外是不是?”

千钰一拳重捶在窗板,寒声说:“我已有夫!”

“不是死了么?”吠罗吐着草枝,“人命谱上写得清楚,是个短命鬼。别忧心,我还能活上几千年,能同你白头到老,可比凡人更有时间。”

“放我出去!”千钰从缝隙中看着他,一遍遍地说,“我已有夫。”

吠罗负手踢了踢轿辇,说:“我长得不如他好看么?我修为不如他高么?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休说几张纸,几句诗,就是这黄泉半壁,我也能给你。心肝儿,何苦再受苦楚几百年,将这一腔深情皆移于我身上,你不也能快活许多?”

“你根本不明白这世间情字。”千钰头抵在窗,别开脸,“……我不要别的,我只要左郎!”

吠罗却偏头对他说:“你生得真好看,比之九天境,也只有东君和临松君能压你一色。我爱惜你的颜色,是真心欲与你好,你怎可不要?”

千钰已知他根本不懂,只说:“你若真心爱惜好颜色,何不娶东君?”

“东君皮囊虽艳,本相却凶。况且他又是血海邪魔出身,与他一道,我心里慌。不过。”吠罗笑一声,“几百年前,临松君曾经于云端垂听凡说,侧颜羞煞天地万灵,连笙乐女神亦要避退。临松君位列君神之后,曾论天地第一色的笙乐便不再见人。不瞒你说,临松君未死时,我便是打定主意要娶他的。”

苍霁原先还能听一听,闻到此句,手底下的窗木“砰”声而裂。

第70章 忘川

吠罗说罢又叹息,再道:“明日大婚,不可愁眉不展。我差人备些酒给你,吃些酒便能痛快了。如若你当真忘不了,我牵你渡一次忘川便能忘了。往事随风,日后与我过罢,我自会待你好。”

千钰霎时抬首,容颜在缝隙间斑驳着泪痕,他说:“忘?这世间最忘不得便是他。我情愿往后数百年在相思苦中熬,也不要忘了他。你既然爱这副皮囊,我便削皮剐面,由你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