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心口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疼到撕心裂肺。已经有不少尸体被他翻挖而出,有北胡军也有大俞军,具具面目全非甚至破碎不堪,容战抖颤着一次次努力辨认那些尸身,而每一次辨认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折磨。

黎明早已到来,雁镇的战役也开始步入尾声了。

天色因乌云的缘故依旧漆黑,容战的心同样漆黑一片。他已耗光了体能,还在机械性的搬挖寻找着,手上全是血泡。向来不信神也不信命的男人却在此刻不断祈祷,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宝贝的安全。

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容战在彻底精疲力尽之际,终于在右前方一块倾斜的巨石石缝下看到一小块绣着明黄暗纹的玄墨色布料,正是小皇帝出发时所穿的衣袍。

慌急的冲过去,一边伸手去搬巨石一边连声喊小皇帝的名字,出口后才发现嗓子竟哑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而巨石的重量远远超过他力气所及,却在紧急和担心之中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惊人力量,最终轰的一下将它移开。

一只手随之显露出来。

容战只一眼便知道那是小皇帝的手。

因为他的宝贝连一只手的生的那样好看,让他曾多少次为这只手着迷,做梦都在想象它主动轻抚自己脸庞的触感,甚至无数次的幻想能紧握着它相伴着慢慢走完一生。此刻那双白玉般的手却染着刺目的红,此外还有大半个身体都掩埋在碎石下面,容战随之红了眼,疯狂的把石块全部清理开,终于把小皇帝整个人抱了出来。

除了全身上下的砸伤他肩上还深深扎着一支箭,容战刚碰到他便觉得满手滑腻,举起手一看,尽是鲜血。

一瞬间容战竟完全感受不到怀里人的呼吸。

他这半生经过多少金戈铁马都不动如山,看过多少生死别离仍不知悲欢,却因那夜湖中的惊鸿一瞥而开辟鸿蒙,原以为终有一日能在他旁边守得日出和云开,却连看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天崩地裂般的僵在原地,眼眸深处翻涌无限的惊恐,紧咬的牙齿发出颤抖的声响,似乎永生不得解脱。

原来这就叫绝望。

背后有马蹄声传来,是神机营的副将带人匆匆赶来,远远望见容战散发着浓重绝望的背影便心下一惊,待看到他怀里的人之后更是齐齐跪地:“陛下他……”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他不能有事……”容战神经质一样摇头喃喃自语,哆哆嗦嗦的抖着手,不死心的再一次去探小皇帝颈侧的脉搏,这次竟隐约感觉到还有一丝跳动。

惊喜之下差点流出泪来,命令属下:“安排銮驾,并把随行的御医和城内所有大夫都找来!!”

然而容战的惊喜并没能持续多久。

小皇帝虽还有脉搏,但非常微弱,大夫来了也全部只是摇头。他伤的太重,甚至有很多处都止不住血,连这丝脉搏也不过是靠落九霄的高深内力强撑着,一旦内力消耗殆尽,也就彻底断了。

他会一直流血,一点点消散内力,直到把血流光、内力散完、变得完全冰冷、慢慢地死掉……

这种想象对容战来说就是一场凌迟,在绝境之中想到以一命换一命的苗疆蛊王。

苗疆位于骁国和大俞的边界夹缝,而他和蛊王有过交情,知道其生白骨活死人的事迹并非传说,救人的要求虽苛刻却也公平,——不过是以命换命,总比凌迟来的痛快。

容战带着御医们给小皇帝做的续命丹,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软轿中,动用了手下所有高手,靠轻功替换着抬轿赶路,生生赶在十天内抵达瘴气环绕的茫茫湿地,得到的却仍是摇头:“他已经没救了。”

其实小皇帝在容战赶到苗疆的前一日便断绝了气息,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蛊王在摇头的同时露出极大的兴趣和困惑:“这具身体明明已死,却不知为何魂灵至今未灭……”研究了片刻突然开口:“也许我可以通过蛊毒让这具身体重新睁开眼来,甚至不需要用你的命来换。”

下一句必定会接一个但是,“但我不能保证他醒来后的状况,也许醒来后如幼儿般神智空白,又或许不人不鬼见不得光,而且他阳寿已尽不该强留,你是否能承担强留的风险、以及替他做这种他恐怕不愿意的决定?”

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不管少年变成了什么模样容战都想要不惜一切的把他留住,哪怕被怨恨也在所不惜,最终咬着牙点头。蛊王能看出他望着少年尸身时眼中的刻骨情意,道:“我所用的各种蛊中会有情蛊,只要你服了另一只情蛊,能让他就算神智空白也能全心全意爱上你,……就算是你给我带来这种前所未见的新奇病例的报酬吧。”

冬至到了。

民间有道冬至大于年,当百姓还沉浸在过节和战胜北胡的双重喜悦中,小皇帝战死沙场的消息却让冬日阳光灿烂的京都蒙上阴云。

百姓们的心其实比谁都明白,能清楚看出来谁真正让他们获利。虽然传闻小皇帝性子暴戾,但这大半年来小皇帝不仅治理了百年难治的水患,让寒门子弟也能入朝为官,又颁布新政减低了他们的税收,还亲征北胡并收了关中,——这对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圣明之君。

不过少了一任明君百姓们的日子也照过,何况虽改朝换代,新君却将小皇帝颁布过的所有政策当做范本一般一丝不苟的继续执行,一年下来整个大俞迈向了更繁荣的新境界。

初秋,京郊,麒麟山庄。

山庄外表看过去绿荫环绕,安宁平和;内里则非常大,甚至有湖有景,处处雕梁画栋。而外人只知这里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却不知这里的所有房间都空无一人。

因为整个山庄的存在都只是为了掩盖建在庄内的地宫。

一男一女顺着回廊走到地宫入口,正巧一只送信的灰鹰远远向女子飞来,却似乎感到了什么令它不安的气息,盘旋着不敢降落。

“你看,连小灰都怕他……”女子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换来男子一声低喝:“红翘!”

陆仟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活腻了吗,他也是你能说的?!你应该感谢主上此刻不在,就算是我也只能包容你这一次,这种话下不为例!!”

陆仟和红翘两人都是很久之前就跟着容战做事,直到他们的主上如今成了帝王。想到之前因涉及地宫内的人的微不足道小事便被主上毫不留情的处决的其他人,红翘顿时不敢吭声了,小心翼翼的闭紧了嘴巴。

但她是真的不喜欢地宫里睡着的那个少年。

虽然少年长的那样好看,眉目漂亮的难以用语言形容,让人一看就忍不住迷恋,可他终究是个死人,一个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的死人,一个脸色如雪唇色却不正常的妖冶如红焰的死人,一个让他们主上如易碎珍宝般派人守着护着、每日每夜都从皇宫挖过来的地道里赶来相伴、甚至每隔一天便定时用自己血去哺喂的死人。

陆仟曾奉容战之命偷过小皇帝的私人用品,知道地宫里睡的就是当年的小皇帝,红翘却是全然不知,只知那个少年浑身透着让她说不出的害怕,让她本来明智的主上变成一个喜怒无常且整夜伴着尸体而眠的疯子,让她感觉整个地宫就像一个无底黑洞,内里散发的似乎全是血腥之气。

夏熙是被饿醒的。

觉得非常饿,明明身下一片冰凉,全身却还在发热,胃里更火烧般的疼。隐约记得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甜甜的如水一样的东西喂到嘴边的,但至今没有等到,无比难受的饥饿感终于让他睁开眼来。

他努力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视线却很模糊,只能隐约望见这是一个华丽的屋子,几乎全由剔透的寒玉砌成,上面还冒着白色的冰雾,配上角落里挂着的散发淡淡辉光的夜明珠,给整个房间增添了种袅袅仙气。

可是没有看到吃的,又觉得这里热的难受,于是夏熙想也不想便往外走。

而容战由地道赶到地宫时已是戌时。

为帝者本就没有想象中轻松,今日正是中秋,宫中大宴群臣,他因此而被拖住,晚来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待看到那张依旧寒雾缭绕却空旷无人的玉床时,一瞬间的惊惧快把他压垮。

“小熹呢?!!”容战的声音嘶哑且冷厉,陆仟、柒武和红翘等四个人全跪在他身前,面对着他惊怒中的威压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直到陆仟好容易鼓足勇气:“属下方才过来打扫查视时还看到小公子在的……”

容战死死握着拳,努力让自己冷静,一边大步走出地宫亲自找人一边下令:“加派人手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小熹!”

细细思量起来,他的宝贝不可能是被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