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晨检看起来一切正常,医生终于同意纪皖可以出院,临行前一再叮嘱,让她平时在家要多休息,别劳累,保持心情愉快,现在她正处于整个孕期中最不稳定的时段,她的身体状况也并不是最佳,万一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送医,不然对孩子不利,纪皖一一询问了细节,在心里默默牢记。
虽然纪皖一直对贺予涵放言说死了也不要孩子,然而她明白,这都是她自己的狠话。
母亲在这么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她,她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的骨血?虽然宝宝的到来是一个完全的意外,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在冷静下来以后,难以言表的喜悦还是在不经意间就涌上心头。
那将是她生命的延续,她会和母亲一样,用心抚养宝宝长大,不,她会比纪淑云做得更好,即便她没有办法和贺予涵再生活在一起,她也会都把最好的爱给他或者她,让宝宝幸福快乐地成长。
过年的这些天,她都已经计划好了,怎样让生活和工作两不耽误,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只要不出岔子,她可以兼顾公司和宝宝,度过这段最困难的日子。
办好了出院手续,幸好她脸上的红疹还没完全消退,没人认出她就是昨天网上头条的女主角。她没敢去姥姥家,回到了田蓁蓁的公寓里,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决定晚上去贺宅试试,说不定贺卫芳真的有办法让贺予涵死心。
贺宅里灯火通明,客厅里坐了很多人,贺宁坐在最上首,贺卫庭一家人都在,贺予灵身旁坐了一个男人,两个人神态亲昵,显然是贺予灵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了。
屋里的气氛不算太好,贺卫庭板着一张脸,反倒是贺宁,看上去还算和煦。一见纪皖进来,说话声戛然而止,贺宁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纪皖看着贺予灵的男朋友,眼中一丝讶色掠过,盛海生怎么和她好上了?
想想也对,盛海生就在和宇地产工作,和贺予灵应该会有交集,然而让她困惑的是,贺卫庭的雄心显而易见,怎么会放弃女儿作为联姻的工具,同意她和盛海生在一起?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
她淡漠地朝着盛海生微微颔首,盛海生整个人都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喃喃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她?”贺予灵顿时敏感了起来。
“以前是同校的。”纪皖淡淡地应道,几步就走到贺宁面前:“爷爷,我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贺宁的眉头紧皱,神情威严地开口,“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回家来一起拿个主意,像话吗?”
坐在旁边的贺卫芳立刻凑了过去耳语了几句,贺宁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到书房来。”
书房里的摆设一如从前,那本珍贵的两汉策要被放在透明的文物箱里,以免被侵蚀氧化,书柜上多了几件上次没见过的古玩……纪皖的目光骤然一滞,靠着书柜的按摩椅下,居然放着一只暖脚器,和她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的明明已经被贺卫芳丢进了垃圾桶,怎么忽然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贺宁站在书桌前拿出一张纸来,戴上了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长叹了一声问:“卫芳和我说,你和予涵过不下去了,执意要离婚。”
纪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诚恳:“是的爷爷,我和予涵性格不合,在一起只会让彼此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予涵还要死抓着我不放,明明他也已经讨厌我到了极点。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能和他和和气气地分手,还希望爷爷你能成全。”
“死抓着你不放……”贺宁重复了一句,那双沧桑的眼里通透明了,“那只是因为他……太爱你了,从你们的初恋开始,已经过了七年多了,他对你一如既往,你难道没有被他感动吗?”
纪皖猝然摇头,无数个夜晚,她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她并不是天仙美女,也不是才高八斗,贺予涵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是因为爱吗?不,不是,那只是一种要把她弄到手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贺予涵可以不择手段。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太疯狂、太可怕,以至于能把彼此都焚烧殆尽,她想要的,是一份似水长流的感情,温馨和煦,在脉脉温情中彼此携手,一起走过人生的旅程。
“不爷爷,我只是感到……害怕,”她坦然迎视着贺宁的目光,“而且,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也一定不想再让这段婚姻继续下去了,对吗?”
贺宁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目光和贺予涵一样,锐利迫人,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从身体里翻出来鞭挞。
“很多事情,不能够看表象,”贺宁淡淡地说,“但我很肯定一点,予涵在你身上,会吃很多很多苦头。”
难道她没有在贺予涵身上吃够了苦头吗?
纪皖想要反问,母亲快走时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忍辱答应了他所谓的交易、朋友的感情被他尽情玩弄、自己的人格被他侮辱,最后还被牵扯进了这乱七八糟的豪门剧情……
“你的确不适合予涵,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以后也是这么认为,”贺宁看着她缓缓地道,“然而你既然选择了和予涵结婚,这段婚姻就不能随随便便放弃……”
“爸!”贺卫芳终于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予涵毁了吗?我们不拉予涵一把,他就真的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贺宁犹豫了几秒:“纪皖,你老实告诉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了……”
贺卫芳的心一沉,眼神渐渐阴狠,她早就预感到了几分不对劲,果不其然。
纪皖早有准备,神情淡漠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怀孕,不过就算怀了孕,这个孩子也不能要,那天我喝了酒,酒里有迷药,治疗过敏更是用了一些对孕妇不利的药品,孩子不可能会健康。”
贺宁震惊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你……可真是个天性凉薄的女人。”
“就算是吧,”纪皖一脸的无所谓,“这是离婚协议书吗?我来签字就好,麻烦爷爷你让贺予涵签好,直接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起诉离婚了,到时候闹得太大对和宇的声誉也有影响。”
她几步就到了书桌前,从贺宁手中接过了那份协议书,随意瞟了一眼,便刷刷地在上面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写到最后一笔弯勾时,她的笔尖一顿,墨水在转折处留了一个墨点。
她咬紧了牙关,勉强才忍住了即将从眼角溢出的水光,冲着贺宁鞠了个躬:“对不起爷爷,给你添麻烦了。”
贺宁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提醒:“你明白你这样签字放弃的是什么吗?”
纪皖抬起眼来,那双被水光浸润的眼睛愈发漆黑闪亮,纯澈得仿佛剔透的上好美玉,她强忍了片刻才开口,饶是如此,细听下那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从来没有意淫过不属于我的东西,只有一次例外。”
“哪一次?”贺宁情不自禁地追问。
纪皖没有回答,她的嘴唇紧抿着,后退了几步:“我走了,爷爷你保重身体。”
“等一等,”贺宁沉声道,“卫芳……”
他往旁边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贺卫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他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拿起了旁边装着两汉策要的文物箱:“这样吧,我看你也挺喜欢古籍的,这本两汉策要留给你,就算是对你离婚的补偿吧。”
纪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你送的暖脚器,我很喜欢。”贺宁的眼神复杂,“可惜,你和予涵……还是没有缘分,这个你拿着,如果不喜欢,卖了也行。”
缘分……
本来就是强求来的,谈什么缘分。
纪皖苦笑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拿了只会让我不得安宁,还是留着给你下一位孙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