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吵嚷纷扰,群情投入,而东明帝面上散淡,实则早有笃定。群臣皆为叹服帝君神机妙算,丞相忠怀昭昭,万众归上,不敢再有异心。
而消息传到后宫,清妃盛怒之下,无以泄愤,命人将季淑从密室提出。
季淑同天权两个被摔落地上,季淑疼得闷哼一声,清妃命人将她勒口的布条去掉,解开束缚,冷冷望着她,道:“花季淑,到了黄泉地府,你休要怪我无情,要怪只怪你那爹爹实在太过绝情,竟连亲生女儿的性命也不顾,只去求自己忠君爱国的美名。”
季淑松动手脚,举起麻木的手摸摸同样有些麻木的嘴,手指颤抖,似不是自己的,动作颇为可笑。
季淑望着清妃,道:“清妃娘娘,念在昔日我们好了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些?”
清妃道:“何意?”
季淑说道:“反正我也将死了,你索性就告诉我,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何?”
清妃望着季淑,说道:“你想知道这个?”季淑点点头,道:“正是,你本来可以锦衣玉食,一世无忧的,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你这样儿做,对上官家也没什么好处,对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你这不是在瞎折腾么?”
季淑被关押密室,想破了脑袋亦不明白,清妃到底意欲何为?
清妃面色有些古怪,望着季淑说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难明白。”
季淑道:“你不如告诉我试试看?”
清妃望着她,片刻,才道:“你说我人在宫中,锦衣玉食,一世无忧,却又怎么知道,我从来未曾将这些放在眼里,人人都说我受皇上宠爱,但又有谁知道,我从来也都不稀罕。”
她说这话之时,面上竟露出又骄傲又有些幸福的神色,季淑看在眼里,心头一震:“那你究竟为何?”
清妃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自始至终所做的,都只为了一人。”
143.紫薇:独坐黄昏谁是伴
清妃道:“自始至终我所做,都只为一人。”季淑看着她决然之态,只觉眼皮乱跳,便问道:“是谁?”清妃不答,却只是微微一笑,红唇嫣然,美眸流转,一股子心满意得,不言而喻。
季淑同为女子,如今看了清妃这个表情,心中越发笃定。人虽不同,七情六欲却相似,季淑自己也有过如此表情之时,那多半是……
“你所爱的那男人是谁?”季淑望着清妃,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不解,身为皇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更算是东明帝最宠爱的妃子,身在东明至高无上的帝王身边,心仪之人,莫非不是东明帝?那更是何人?季淑望着清妃,“我真不明白,这天下还有什么样的男人,会令你如此疯狂。”
清妃有些意外,便看向季淑,问道:“你怎知道本宫是……为了所爱之人?”
季淑苦笑,道:“因为……我亦是女人。”方才清妃那种打心里透出欢喜甜蜜的表情,季淑自是不陌生的,自她同楚昭别后,偶尔想到他的种种,她便也是会情不自禁如此的。
不记得是哪位哲人所说,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是想忍也忍不住的,——咳嗽跟爱情。一个心怀爱意念着爱人的女子,自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便会情不自禁流露种种,最高明的演技也都无济于事。
清妃玩味般看了季淑片刻,才道:“淑儿你果然聪明,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凑过来,望了季淑一会儿,那手轻轻地摸过她的脸,缓缓又道:“本来我是极疼爱你的,我也不舍得……可是,人这一辈子,总要做点儿自己不喜欢的事。”说完之后,便道:“你要怪,就怪花醒言罢……是他逼我……”
旁边的侍卫上前,便要擒住季淑,天权跃起来,将身挡在季淑跟前,却被人一掌拍开,季淑叫道:“天权!”又转头看向清妃,道:“你杀我不要紧,你可否放了他?”清妃道:“淑儿,一块儿上路罢,黄泉路冷清的很,多个人陪着,不至于太孤单了。”
侍卫将季淑押住,天权望着季淑,挣扎间嘴上的布落下,天权挣到季淑身旁,道:“花季淑,我……”
仓促间两人对望,天权一句话还未曾说完,外头有人叫道:“娘娘!”声音急促,由远及近。
清妃面色一变,道:“快把人丢入密室!”然而此刻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人飞奔而入,将殿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脸色登时更变。
季淑见了来人,狐疑不定。那人却上前一步,道:“贵妃娘娘,这是如何了?”清妃道:“花醒言反了,花季淑自然留不得,子正,你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原来这来人,竟然是上官直!
上官直看季淑一眼,说道:“娘娘,怎么你不知道么?皇上方才已经发了上谕,替丞相正名,丞相已经率军迎击南楚军队,你快些将淑儿放了!”清妃道:“子正,陛下有意包庇花醒言,这话信不得!”上官直说道:“娘娘,你糊涂!趁着大错未成,请放人!”清妃面色一变,道:“子正,你是跑到这里来跟我对着干了?”上官直皱眉道:“我只是指一条明路!娘娘,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你不要一错再错!”
清妃怔了怔,望着上官直,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多少?”上官直说道:“我自不知,可有人知道……娘娘,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上官家着想么?”
清妃听他说到此,蓦地仰头,哈哈长笑,道:“上官家?又是上官家,我为上官家着想的还不够么?舍弃心上的人进宫伺候皇上,为了保住上官家让淑儿嫁给你,为了让花醒言心甘情愿相助,暗中做了多少事!……你知道什么?若不是我,上官家早就被皇上灭九族了!还轮得到你在我跟前说三挑四?横加指摘?”她言语如利刃,眼神更是极为凌厉,杀气腾腾,望着上官直。
上官直呆怔,季淑也怔住,两人对视一眼,上官直心下犹豫。
清妃却又缓缓道:“子正,我自诩为上官家做得够多了,我累了也倦了,我不想再为了上官家而活!”
上官直皱眉,道:“虽说我不知先前这些,但……你身为皇上的妃子,不管怎么无奈都好,只要忠君为国……”季淑听到这里,不由地无奈苦笑:果然是上官直,不管怎么变,都是这股子脾气。
清妃果然不屑一笑,道:“忠君为国?笑话,就如我方才所说,若不是我设计制衡,上官家早被皇上灭了,怎么个忠君爱国法儿?”上官直凛然道:“君若叫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季淑真想给上官直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呆子。
清妃果然啼笑皆非,道:“这话也就你能说出来,我自不乐意死,好么?”上官直道:“姑姑……”
清妃被他这一声唤,面色稍微柔和,便道:“子正,你不肯同我一路,也好,你自出去,当作此处之事尽数未曾看到,我知道你是站在花醒言一边儿的,皇帝看在这份上会保着上官家不动,也是有的。——你只是别碍着我的事。”
上官直道:“姑姑,你到底是为何如此?你究竟为何想不开?”清妃看着他,道:“子正,你是不会了解女人的心的,你可知道,自我一脚踏入这宫中,便时时刻刻地忍受着,熬着,每一刻都似万箭攒心,我想走,我不想留在这里,可是谁给过我机会,当初老夫人不顾我哭号,将我推到此处,我现在还记得她的话,——你既然是上官家的女儿,就该一切为了上官家所想。子正,我就那样身不由己卖了自己,如今我反悔了!”
这些话,上官直自然是不明白的,倒是旁边的季淑,隐隐地觉得心惊。
上官直道:“姑姑你休要执迷不悟,你是皇上妃子,天下纵然大,你能走到哪里去?”清妃听到此,眼中掠过一道柔软光芒,道:“天下虽大,我只愿到一人身边。”
上官直震惊,道:“你……姑姑……你究竟、为了谁?”
这话也是季淑想问的,当下屏息静气听着。却见清妃似是出神之态,而后道:“这些年我之所以能熬过来,尽心竭力牵制相爷,借助相爷之力保全上官家,就是为了尽我上官家女儿的义务,只要我做完了这些,等到了他来,我便可以放心跟他离去……如今,他已经来了……”
她说到此,双眸之中忽地亮起极为明亮的光芒,簇簇地跳跃,宛如灼人的火焰。
上官直不懂这些,可季淑却看得目眩神迷,真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初次相见那温柔清丽的清妃,后来相处那弱不禁风的清妃,骨子里,竟是如此的人,用什么来形容呢?决绝?愚蠢?义无反顾,飞蛾扑火或者……季淑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形容,或许清妃的选择是偏激的,或许她的坚持是可笑的,或许她的行为是大逆不道,但或许……其中更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让季淑从骨子里战栗。
她怔怔地望着清妃,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是季淑渴慕,若即若离的东西。
——这个女人,丝毫的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到某个人的身边去。为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所发出的炽热光芒,令人无法忽视。
纵然知道对方是不折不扣的反派,但同为情感动物的女人,季淑仍旧忍不住打心里对清妃生出一丝古怪的敬佩之意。
这是一个破釜沉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