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报告和诊疗卡朝我们这边推了推,叶医生把眼镜摘下:“促排类的,属于激素性药物,服用后肯定会有副作用。但如果不用药,再作卵泡监测,我没法判断张太太的实际情况,也无法给对症下药。”
脸色突兀变得凝重,张代把报告与诊疗卡揣在手上,他客气地说:“好,谢谢叶医生。”
从诊室里面出来,我揣着忐忑不安,说:“张代,我们是到一楼缴费了拿药对吧?”
张代重重捏了捏我的手,他蹙眉,有些小心翼翼说:“唐小二,不然这药,不拿了吧。”
刚刚拿到报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判了死刑,真的这辈子都跟生娃无缘,可听叶医生那么一说,我这还不算真的全完蛋,我还是有机会治愈的,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重新鼓起了希望,现在张代忽然说不拿药,无疑是将一盆冷水彻底浇在我的头上。
我的心一个哆嗦,手重重往下一撇:“怎么不拿?干嘛不拿?叶医生说要拿药回去吃,吃完了一个星期来做监测。为什么不拿?”
眉头拧成一团,张代将我的手重新捏回去:“那药是激素性药物,对身体不好。”
我愣了愣,随即:“是药三分毒。别说这个,平常咱们吃的感冒退烧药,也一样的对身体不好。这都是有利有弊,但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晃了晃张代的手,我说:“张代,我们先把药拿回去,再决定好不好?”
终究是拗不过我的执意,张代迟疑着勉强点了点头,但他这一次去缴费,不似他每次买单时的潇洒,反而迟缓得像一只被煮得半熟的蜗牛。
一路静寂无声相对无言回到家里,一坐在沙发上,张代整个人就像棕熊一样扑上来将我整个人不透缝隙扣在怀里。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禁锢越来越浓,我在快要窒息之际,终于是轻轻推了推他:“张代,我快没气了。”
没有松开我,张代只是将力道稍微放小,他小半响后,语调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吞吐说:“唐小二,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要有小孩,在国外,有部分年轻的家庭都选择不要小孩,丁克,也不错。”
张代其实说这些话时,语气拿捏得很好,可此刻的我就像是一个铩羽的公鸡虚张着声势,而我对这个问题的紧张过度也导致我分外敏感,我说:“张代,现在医生都还没能判断出,我到底属于个什么情况,你就说这些,是不是扯得有点远了?”
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张代用手轻拍我的背:“不着急,不着急。我其实是想了想,我觉得弄个小孩子出来,后面为了孩子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叮叮当当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就少,我也怕有了孩子,你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冷落我。这是我自私的想法。我其实前几天就想跟你沟通,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也是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
就算张代再言辞恳切,我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是实力往自己的身上扣锅,想要模糊焦点让我好受一些,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受。
就算我不是张代肚子里面的虫子,我大概也能猜到,像他那种家庭环境熬出来的人,他其实比大部分人更渴望能有个完整的家庭,而老婆孩子热炕头,大概就是完整最必不可少的标配。
现在他不过是因为几颗有激素的药物,生怕给我带来副作用,就急急将他这些热切的愿望搁置脑后,这更成为我酸涩的根源。
窝在他的怀里沉默又沉默,片刻后我缓缓开口:“医生都说了,因为很多因素,现在有大部分女性都会多多少少有些身体上的问题,经过调养之后就能好了。张代,我们得相信科学,相信医生所说的。那个叶医生还是杨凯介绍过来的,看她的样子也挺有底料,咱们就信医生的,先吃点药,看看情况再说好不好?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不想什么事还没有盖棺定论,就先判个死刑。你就让我试试呗?等我吃完这些药,去监测一下,情况好的话,说不定能开中药调理,到时候就没那么多副作用了。”
虽然张代在工作里,有太多霸道的强势,可在家里,他到底还是迁就我多些,他抱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勉强答:“好吧。”
但松开拥抱后,他就主动将从医院带回来的药一并摊开,细细研究那上面的成分说明,又不断地在百度上查询确认,看在服药期间是否需要忌口什么的。
因为这事,大好的周末多少笼罩了些灰蒙蒙,纵然张代有努力逗我笑,但快乐也大打折扣,时间既煎熬得很慢,又奔跑得很快。可星期天,我还是强打起精神,跟张代跑了商场,给戴秋娟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营养品送了过去,强颜欢笑着在她蹭了一顿饭。
一转眼就到了星期一。
被查出自己身体有问题,就算还没定论,这多少给我带来了压力,在心情辗转交替中,我只能用忙碌来填充自己,省得自己胡思乱想。
继大有集团启用那块新的芯片之后,毕竟它的价格优势和技术优势相对吸引,拓峰也开始考虑将它引入,自从上次过来签约顺道把肉松包带回去,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的汪晓东,他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
跟张源一样,汪晓东也是过来看样板的设计调试,这一次仍然是由我和谢云招待,不知道他是真的开始将我当朋友对待,还是因为碍于谢云在场,总之这一次他说话什么的倒是正常,没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来。
临走前,汪晓东给我们留了三张拓峰秋季订货会的邀请函。
因为这个订货会,是星期五晚上七点开始,而谢云和郑世明他们纷纷表示要回去弄孩子,品博又不可能不派人出席,这种去混吃混喝的事,自然又落到我的头上。
下班时,我把邀请函带回家去了。
吃完饭,我和张代看电视时,我把它掏出来给张代看,说:“张代,明天晚上,我得去参加拓峰的订货会,说是七点开吃,估计等那些什么领导说话,又搞什么仪式的,得八点多才能吃饭。品博就我一个人去,现在拓峰又算是品博的大鱼客户,我肯定不能去露个脸就跑,可能得搞到晚一点才能回家。”
不料,张代随手抓过他刚刚穿回来的外套口袋里面掏了掏,递给我说:“我刚准备给你说,我收到拓峰的邀请函,明天得意思意思出席一下。我还要问你,品博是不是又派你当代表,如果是我明天早点下班去接你。”
我整个人懵逼住:“额,你也有收到邀请函?中州跟拓峰,没有啥供需关系,没有利益来往,拓峰邀请为什么邀请你?还是,这个是汪晓东私底下邀请的你?”
张代揉了揉我的头发:“傻气。按照我和汪晓东这么水火不容的势头,几个月前还干了一架,他怎么可能在私底下邀请我。这个,是拓峰循着行规,意思意思着给同行发的邀请函。不过这种邀请函,一般一家公司只发一张,也只会发给最终决策人,所以你混在电子行业好几年都不知道,也不出奇。”
循着张代的话,我将他递来的邀请函打开,确实发现别有洞天,反正怎么高大上怎么来,相比我手上拿的这个,张代这个简直就是豪华升级版。
我不得不承认,当领导和当小喽啰,还是有太多差别的。
砸了砸嘴,我忍不住吐槽:“什么乱七八糟的行规嘛。把自己的竞争对手请到订货会上,还得提防着自己那些客户被搭讪被递卡片,累不累。真是够够的。”
咧开嘴笑了,张代的手顿了顿:“一般来说,这种聚会,就是打着订货会的旗号,招待客户供应商,顺便请同行去观摩,造造势而已,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套路。更何况,这种订货会,招待方只会给一些中下的小客户发邀请。至于那些大客户,是会有更好级数的招呼,分开的。而那些被邀请过去的同行,不管是公司大小,自然也会遵循行业礼节,不会在里面乱搭讪。”
好吧,我真的是孤陋寡闻了。
我挑了挑眉:“被你这么一科普,我还真涨见识了。那我明天就抱着去蹭吃蹭喝的心态去,多吃点多喝点了。”
手从我的头顶移到后脑勺,张代笑:“多吃点可以,但你不能喝酒。”
我斜视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正在吃药呢。而且我又不是酒鬼,我喝啥喝的,反正谁让我喝我就跟谁急得了吧。”
张代的手轻轻撩动着:“好了,你先去洗澡,今晚早点睡。”
自从我这几天吃药以来,张代一改之前不找点借口折腾我就会死的习惯,都只是规规矩矩抱着我睡着拉倒,而我也因为吃药的缘故,多少有些累,一倒头就能睡得跟只猪一样。
晚上睡得还不错,白天精神自然好一些,我一回到公司就奔波不断地忙,直到下班铃响了很多同事齐刷刷往外走,我才反应过来。
我快速收拾一番走到大厅,张代果然是等在了那里。
虽然拓峰订货会的选址离我们这边不远,但下班高峰期,十分钟的路程愣是一直塞一直塞,等我们去到会场,离七点也不远了。
在会场口,拓峰负责招待的人员明显认识张代,也没让出示邀请函,就直接将我和张代带到了最靠前也最安全的位置上。
我挨着张代坐下,用余光扫了扫,发现这一桌的人虽然年纪大小不一,但都颇有些派头,我自然明白我这是坐到领导堆里了。
我一小喽啰,还是第一次跟那么多领导同台呢,一想到可能领导桌的菜式更高级点, 我一边用余光随便瞄瞄,一边像长颈鹿似的伸长脖子等着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