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1 / 2)

给自己点了德国黑啤,却是给我点了鲜榨果汁,不多时,服务员把东西送上来,郑世明将果汁往我面前一推,他再给自己倒上酒,说:“唐二,你喝果汁吧,酒我自己喝。”

跟往常要多优雅有多优雅的喝酒方式不一样,此刻郑世明不断地倒酒猛灌着,锅底上来肉丸子刚刚煮开,他已经喝得眼睛赤红。

或者是因为酒精的肆意横行冲撞理智变得薄弱,也可能是心里面憋着的烦恼太多不吐不快,郑世明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唐二,在我离婚之前,其实我挺混蛋的,我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的煎熬,在柠柠出世之后长达一年内,我抱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有时候很恍惚,我郑世明居然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女儿。她那时候还不会说话,整天咿咿呀呀哭哭闹闹的,我实在是觉得要我放下手头上的生意跟她互动,那不如杀了我。”

我听得满心百味杂陈:“人都有个成长过程。”

郑世明还不算是酒醉,他只能算是有些许酒精上脑,他很快应我话茬:“嗯,确实这样。但是在离婚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我前妻把柠柠扔给我,一走了之,那时正是柠柠最黏她的时候,她日日夜夜不断地哭闹,我抱着她怎么哄都哄不好,每天为冲奶粉换尿片焦头烂额,在我快感觉我撑不下去时,柠柠忽然慢慢的黏着我了。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握着我的手指,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看,她还会对着我笑,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慢慢学着怎么当一个爸爸。我终于下定决心,从生意场上退下来,专心在家带孩子。我发现,原来陪着柠柠度过她牙牙学语的每一个过程,带给我的欢乐远远比生意场上的厮杀带给我的痛快要多得多。”

我由衷的:“你照顾孩子,真的特别细心。”

苦笑着,郑世明猛地灌自己一大口酒:“这几年的相处下来,柠柠已经彻底融入我的生命里,她就是我郑世明的命根,谁要从我身边将她带走,那无异于要我的命。”

面对着倾诉,我总不能哔哔太多吧,我于是点头:“嗯。”

脸上苦笑的幅度更大,郑世明的眼眶不知道是被酒精逼红,还是情绪所致,反正那周边又逶迤起一片嫣红,他努力抬着眼帘看着我,语气却分外脆弱:“可是唐二,这次我留不住柠柠了。”

我的身体里面也曾经来过一个孩子,虽然我从得知到他消逝离我远去,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可我却也因为经历过,而能对郑世明此刻的困顿感同身受,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妄图安慰他:“这个,还有转机的,你别太悲观。”

幅度特大的,郑世明猛摇头:“不会再有转机了,柠柠肯定会被我前妻带走的。这个官司,从被发起的那一刻,就昭示着我输了。”

纵然郑世明的声调有些模糊,可我却仍然从中窥到了别样的意味,我的眉头深皱:“到底怎么回事?”

郑世明的喉结翻来覆去滚动着,他似乎在拼命酝酿,也在拼命压制着什么,小半响之后,语气里面情绪繁复着,他艰难挤出一句:“柠柠,她不是我亲生的。”

犹如惊雷在耳,也如同被泰山压顶,我惊诧到不能自已,嘴巴张了几次:“你说什么?!”

眼眸里黯淡横生,郑世明颓然地说:“她是我前妻与她现任丈夫所生的孩子。我前妻与她现任丈夫结婚这几年,一直没能再怀上孩子,他们就合计着把柠柠要回去。”

这,都哪跟哪啊!

在他们离婚之前,郑世明的前妻已经往他的头顶扣上了一大顶绿帽,她在婚内与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让郑世明喜当爸不说,离婚后她嫁给那个致使她怀孕的男人,历经几年之后再回来抢孩子?!

这都什么世道!这淋漓的一场狗血,简直是要刷新我有限的三观啊!

忽然彻底没词了,面对着这样的困局,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郑世明了,只得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

牙齿一呲,郑世明拼命地压抑着,却无法压制他情绪的彻底崩塌,这个一向冷静内敛的七尺男儿,他的眼睛里面有眼泪不断奔流出来:“唐二,或者我再年轻五岁,我在得知自己的妻子在婚姻续存期间,竟然对我不忠,我可能会特别冲动,甚至恨不得杀了她解恨。可历经这几年的沉淀,我现在压根不在乎那些世俗眼光扣在我头顶上那所谓狗屁绿帽,我也不在乎柠柠她到底是不是我郑世明的亲生骨肉,她的身上到底有没有流着我郑世明的血,我只知道这几年来,她让我从一个懵懂青年,变成了一个父亲,是柠柠成就了我,即使她不是我的骨肉,但她仍旧是我的命根,可我却留不住她,我留不住柠柠,我留不住她了。”

心一阵阵的揪着更难受,我无言以对下,只得拿起纸巾盒,不断地抽出纸巾递给郑世明。

将纸巾重重捂在眼窝子里面,狠狠一压,郑世明仰起脸来,他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说:“这事,我纠结困顿了几天,原本我想这事闹上法庭就闹上法庭,对簿公堂下,打感情牌,我抱着希望那些法官看在我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着柠柠的份上,我至少可以争取到柠柠的探视权,或者是每年寒假暑假可以接她过来玩,哪怕是两天三天都好。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把柠柠带到那种地方去,让她在小小几岁的年纪里,就要看尽成年人世界里的丑陋和残酷,让她面对着法律无情的冷冽风霜,我做不到。她是我郑世明的命根,我真的没有办法因为我的自私,将这些东西带给她。我做不到。”

话毕,郑世明像是疯了般,不断地往自己的杯子里面倒酒,他像是灌水牛般灌着自己,那些酒味被一般啤酒要浓郁很多的黑啤,顺着他的嘴角滑下不少,我看得百味杂陈,迟疑一会儿,我伸手去抢他的酒杯,说:“你别喝了。”

完全是陷入了执拗着想要借酒消愁的境地,郑世明急急将被抢的酒杯,再环回到他的手上,他再满上一杯:“我要把自己喝醉一点,不然我怕我等会忍不住冲动,会跑到机场见柠柠,会把她惹哭。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让她跟我前妻走,我怕我的出现会让她动摇让她哭。她乖巧的时候很乖巧,但她难过的时候哭,很难哄的,眼泪就像豆子那么大,一直往下掉。”

我身体一僵:“柠柠今天就要走?!”

点了点头,郑世明可能是喝得太急,他连连咳嗽了很多声,好不容易止住,他红着眼眶笑得牵强:“长痛不如短痛。我越纠结,越怕自己放不开手,我越放不开手,给柠柠的伤害就越大。她现在年纪还小,她可能前一两个月还会记得我这个爸爸,时间再往后推,她慢慢的融入到新的生活,她会慢慢接受她新的也是真正与她有血肉关联的爸爸,她还会有妈妈,她这些年所有缺失的母爱,都会得到圆满,她会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其实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只要是对她好,我其实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语言在这一刻,似乎显得特别的苍白无力,我的嘴巴挪动好一阵,竟然只能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笑容更是牵强得让人看着分外难过,郑世明说:“不用安慰,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我这个人,这几年顾着在家带孩子,交到的真心朋友少而又少,我性格又太闷,有时候也不懂控制下自己的表情,总是给人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这样下来朋友更少。你愿意出来听我叨叨这么一堆,愿意给我当个树洞,我已经很感激。”

停了停,郑世明故作轻松:“我说完了,轻松不少,来来来,吃东西。”

怀揣着无比繁复的心情,我哪里还有啥胃口,吃了几个肉丸子和几根青菜,就放缓了吃东西的动作,但郑世明却似乎是真的彻底放松了的模样,他不断地捞肥妞啥的往嘴里面填,他吃一口丸子就喝一口酒啥的,总之吃到最后,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被酒精急迫的红血丝。

原本想掏钱买单的,但郑世明执拗着说是他喊我吃饭,这钱怎么着都得他掏,我实在抢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去了。

从火锅店里面出来,郑世明走得晃晃悠悠的,好几次似乎要摔倒,我原本寻思着要不要扶他一下来着,但郑世明不断摆手,我只得与他保持着半米距离,时不时把拿在手上的雨伞递给他借力一下。

慢悠悠的走到红树林入口处,郑世明打着酒嗝,他声音含糊不少:“唐二,你赶时间的话,忙你的去,我到里面吹吹风去。”

他都这种状态了,我要在这时把他一个人丢这边,我还能对得起朋友两字嘛。

摇了摇头,我:“今天周末,我能有啥事,刚好我也想到处走走吹吹风。”

晃悠悠着走进红树林,郑世明挑了块较为茂密的草地,他一屁股坐下来,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以前我带柠柠到这边放过风筝,她笑得很灿烂。即使每次过来都有很多小孩子聚集在这里玩,我一直都固执认为,我家柠柠是最可爱最出众的那一个。”

我嘴巴张张合合好几趟都没找得到词,我就怕我说错点什么,再次勾起郑世明的崩溃。

也是巧得很,我正苦于无法打破着梏桎之际,郑世明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扫了屏幕一眼,迟疑着在铃声快要响完时,才接起来,将手机凑到耳边。

然而,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他的情绪再一次崩塌得叮当不剩,他一句话都没说,眼泪肆意横流着,他把手机拿了下来,揣回兜里。

看他的反应,我猜到应该是柠柠打过来的,我更不敢问,怕触动更多他情绪的机关。

不想,郑世明用手疾疾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将脸埋下膝盖间:“柠柠问我为什么不去送她。她说她在机场经过我上次给她买巧克力的店,她想吃那个小熊巧克力,我前妻不同意,说吃了发胖。”

几乎是在五秒内,我腾一声站起来:“我送你去机场吧!”

其实我除了不想郑世明遗憾,也抱着点私心,我其实也很舍不得那个乖巧伶俐的小孩儿,我想去看看她。

郑世明缓缓抬起头:“我怕引柠柠落泪。”

我盯着他:“你不去,说不定她会更难过。”

迟滞大概十秒,郑世明也腾一声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柠柠两点五十分的航班。”

我就差拍着胸口保证:“交给我。”

一路飞车,我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将油门踩到最尽,赶到候机前台大厅,已经是两点十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