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也顺势道,“连苦主都这般大度了,朕还能有何话可说!窦大人将别院园田都还与公主罢了,驸马都为你求情了,姑且饶过你此罪。”
但此番过后,窦宪却被免了虎贲中郎将之职,徒留侍中一衔。而侍中一职,向来是天子器重的话,便掌枢密机要,如天子智囊手脑,但若不器重的话,却是再闲不过的虚职了。
天子本来一向便对窦宪防备甚重,如今更是弃之不用,窦宪如今又变成闲人一枚。他比楚归年长八岁,如今已三十有余,纵观迄今为止的整个仕途,不得不说一片惨淡。
年少时家中横生事故,他并不能像一般世家子弟一样顺利步入仕途。即使跟着窦家旧故或他叔祖父上战杀敌,却也几乎都是不为世人所知晓的,顶多是自身历练或为心中所愿罢了。
待窦家被先帝重新启用,叔叔窦嘉袭爵为安丰侯,天子也是直接忽视了他这个本应袭爵的嫡长孙。不过身为窦家家主,都是窦家人,他这份器量倒是有的。再到他两个妹妹入宫,大妹被立为皇后,他也是依皇后之故才任为侍中、虎贲中郎将,还引来诸多不满。
再到现在,他连这个裙带之故得来的都成为幻影,就拿窦宪前半生来说吧,他的仕途不得不说还真像一场玩笑。即使不管从上至下,从天子至至平头百姓,都没有一个认为他是纨绔子弟,都对他的能耐充满了忌惮或肯定,但是从他所施展的舞台来说,却从来无一处能证明的。
下面的楚归不禁捏了把虚汗,能有此结果在他而言倒是好的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拿出别院竟是沁水公主的。窦宪身家如何,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这点银钱还真不在话下,但他也不知他是究竟为何落到了这个套子里。
窦宪此番赋闲,别院也退了回去,在外人看来自是灰头土脸。楚归倒不以为然,他的能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人再要争,也莫要与时运争,时运不济,姑且韬光养晦罢了;金子终归是金子,即使一时掩埋,却也终能平定四方。
☆、61
建初九年,天子恰才二十七岁,年富力强,权柄渐掌,次年改元元和,正是意味着他欲按照自己施政理念来治理天下。建初九年末,天子以楚归为侍中,兼任太子少傅,此举倒并不全是天子个人对楚归的私心,却是当初京师三州经大旱,又添人疫牛疾,百姓多流民时,天子问策,楚归所提出的政见恰中天子正怀。
只是彼时天子登基未久,根基不稳,多方受制,未能施展。如今拿窦宪立威,恰也是彰显天子威仪,窦宪作为皇后兄长,窦家嫡系,天子都能随意贬斥,其他人自也不敢多言。
楚归与尚书台一帮谋臣班底,其中也包括他请求调进来的杜安,在夙兴夜寐数月之后,于元和元年二月,天子颁布诏令,“王者八政,以食为本,故古者急耕稼之业,致耒耜之勤,节用储蓄,以备凶灾,是以岁虽不登而人无饥色。”而其中具体举措有三:一是不禁人口流动,鼓励流民往富饶之地和荒地迁徙;二是为租赁公田与流民耕种,出借种子与农具,免租五年,除算三年;三是以后流民欲返还本乡的,也不禁止。
此举会对世家大族利益触动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天子登基之初便有此念,却在元和元年才能布政。但是对整个大汉王朝来说,无疑是汉代中兴的重要利举,也为后来窦宪的挥师北上奠定了物力基础之一。此话暂且不提。
转眼到元和四年,天子北狩,从代郡一带出长城,遣使者祠北岳。随行皆劝天子莫以身犯险,北出长城,胡人出没、踪迹飘忽,若得知消息对天子不利,恐有所闪失。
实际上最主要还是天子仪仗每每出行,都是近一里地的排场,一出长城,大汉控制力有所减弱,人家是金戈飞骑,这边是尾大不掉的天子排场,再说,偌大的天子这么个金光闪的靶子,人家本来没个歹心都生生地给引出来了。
但如今天子正是年富力壮之时,又过了几年大权独揽的日子,他身为大汉天子,又才至而立之年,想一览塞外风光的心思还是十分强烈的。张公公在他身边侍候多年,自是再了解不过,便力排众议道,“如今我大汉国强民安,天子龙威,化外蛮夷安敢来犯!”
众官自知天子心意难改,都一脸苦瓜脸哀怨地看着楚归。这次楚归也在巡狩随行百官之列,不禁有些头疼。百官的担忧自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天子的想法他也能理解。身为一朝天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要一览塞外风光却也处处被阻。但只要一出长城,危险系数还是蛮高的,一国天子若是有啥闪失,却是动摇国之根基的事。
楚归左右权衡,还是折衷劝道,“陛下,众官所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臣也理解陛下想看看长城之外的心情,依微臣之见,不如陛下微服,率一众士兵,轻车简行,在长城之外走一遭,这样一日驰骋百里,才最能领略塞外风光。”
这下朝臣更不干了,这些人个个认为是个顶个的忠心,楚归这意见便是把他们撇下了,他们不在天子跟前,若是天子有啥闪失,他们更是肠子都要悔青。
但是不及他们说啥,天子自是满口同意了,也不留他们再说的余地。众臣瞧着楚归的眼神自带一股子哀怨。
此时正是水草丰茂时节,天子轻服出行,只带了十来二十个士兵,高密侯邓乾为护卫天子安全。本计划出长城只三天左右时间,毕竟随行护卫人员数目较少,谁都不敢拿皇帝的安全开玩笑。三天时间比较短,也不足以让有心人做什么举动。而三天对轻马奔驰来说,也足够跑很远的地方了。
但天子从未出过长城,也从未见过草原,他们出长城后不远便到了现在锡林郭勒草原的位置,此时草原连绵起伏、广袤一片,草绿地阔,天远云淡,引得天子流连忘返。而草原上奔驰,最是自由迅疾,不管是这种自由的感觉,还是草原的景色,都让天子在过了三日后没有走的意思。
尤其他们碰到的当地放牧的居民告诉他们,再往东北方向走,有一片更为辽阔更为漂亮的草原,草原上有两颗明珠似的湖泊,传说曾是一对恋人所化成。除了楚归,一行人都十分感兴趣。
楚归心中知晓这人所说应该便是后世□□草原所在的位置,其上有呼伦湖和贝尔湖两个湖泊,这个时节的确甚为漂亮,但是这牧民对他们所言却有些蹊跷。
即使胡人逐水草而居,却也是相对在固定的草原范围内活动,这个位置离□□草原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如果是世代在这片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人,又怎会轻易说别的草原更美。但也有可能完全是楚归多想了,也许胡人就是这么耿直,人家只是纯粹表达一下□□草原很美的想法。
但眼看众人都有些动心的样子,待那牧民离去后他还是不得不多提了几句,对天子道,“方才那位牧民所言的草原,臣也曾有所耳闻,虽然漂亮,但距此不可谓不远。此地并非大汉国境,陛下又轻车简行,再往北走若遇胡人骑兵恐不利。”
众臣虽有所动摇,但听了楚归所言后,好歹清醒了些,即使此时节的草原和湖泊再美,却还是天子的安危更重要的。天子面上露出明显的遗憾来,但也心知再往北走,深入胡人境地,的确太过儿戏,于是妥协道,“既如此,我们虽不到那牧民所说的草原去,但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多呆上几日。”
天子作了妥协,楚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里虽已处境,但也有胡汉杂居,有时还能看到北去的大汉商队,众人倒也觉得此地还较为安全。
在向当地人打听后,得知这片草原也有片很漂亮的湖泊,其中还栖息着美丽的大鸟。他们一行人便沿着草原上蜿蜒的河流往东北而去,行了大概半日左右,草越来越深,都快没到马身了。
马蹄几乎寸步难行,众人便下马牵着缰绳再往里去,再走到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到一片澄澈的湖泊,岁说不上一望无际,但也够大了。因为人声马蹄,惊起了湖这边一片鸟儿从湖边的水草中扑棱飞起来,而湖的对面还能看到好几只天鹅优雅而淡定地弯着脖颈履着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