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道视线还凝在她身上,隔着繁茂的树林与斑驳的光影将她紧锁。她拍拍身上尘土,向苏琮道:“我们回去吧,下场戏快开始了。”
三人离去后,树林重归安静,那端薄荷衬衣的男子还在站着,似乎在出神,直到他的下属弯腰捡起了图纸,递给他,他才回过神来,修长的指尖摊开地图纸,怔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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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樊歆失眠了,喝了一些酒,但翌日晨光一起,她又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她,专心投入到拍摄之中。
接下来的戏都是高难度,用小金的话说,这不叫高难度,叫折磨人。
跳河的戏就不说了,有场戏的剧情是女主被情敌推下了河,为了侮辱她,情敌故意将她推进一条奇脏无比的臭水河,为了让镜头更有真实感,剧组真找了一条荒郊野岭受过污染的水沟,看着那水臭气熏天,饰演情敌的女二不忍心推樊歆,樊歆笑着鼓励她,“不要紧,你狠劲推,一定要把对我的厌恶显示在这个劲上。”
女二闭眼狠心一伸手,噗通一声樊歆落了水,脏污的水浆溅出水花,这还不算完,樊歆狼狈的爬到岸上,女二的丫鬟们还得恶狠狠拦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臭水沟里一次又一次……
拍摄结束后,樊歆从河里爬起来,浑身脏污,没有一处干净地,好端端的姑娘为戏折腾成这样,摄制组不少人摇头,更多的却是佩服。
后来又有一场戏,女主被男主的对手绑架,对手将她扒光衣服浸在满是冰块的大木桶中,折磨女主作为对男主的报复。
这场戏樊歆穿着抹胸衫浸在水里,光露着肩在镜头前做出被扒光的模样。先前导演于心不忍,只在水里放了一点点冰块,镜头能捕捉冰块即可。拍出后樊歆看了导演监控器,发现这段戏出来的效果不好,于是她强烈要求重拍,为了保证影片真实感,她拼命要求加冰块,导演跟赫祈都于心不忍,她却说:“既然要拍,就拍到最好。”
后来导演一狠心,哗啦啦加了两大桶冰进去,水温顿时降到零下,樊歆身上被无数冰渣硌着不说,冰块还在吸收她的温度继续融化。樊歆冻得牙齿打颤脸色青白,还要一遍遍念台词,几次因为太冷没念好,不住ng再来。等到这一条终于过,她被赫祈拿着浴巾拉出水中,已冻得浑身冰冷,嘴唇发乌。
那瞬间,她看到剧组好些或敬佩或动容的眼光,副导演还在轻声说:“我算是知道天后为嘛蹿升这么快了!这么拼!啧啧……当年要不是为了温浅,照这股劲,只怕现在更不得了!”
樊歆耳尖,这话一字不落的入了耳膜,但她什么也没说,裹着衣服便离了场。
自她立志振作以后,她便将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影片上,她很少再想起那个名字,除了午夜梦回。
失恋初期偶尔她会做梦,梦见未分手时他对她种种的好,他的气息他的亲吻他的温柔,她曾抱着这些回忆苟延残喘,每次梦醒她都会坐在黑暗里流泪,一遍遍听着辛欣的那首《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流泪到天亮。
——“我一直在被你伤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让我哭泣的远方/爱一直存在你曾爱我的那晚/你曾经对我那么好/你说你爱我到老/现在我还忘不掉/什么天长地久/不到最后不会知道……”
……
而今她不会了,疼痛未必痊愈,但她学会用理智压在心底,无论难过还是怀念,再痛也只一声轻叹。
就这样吧。她相信时间是世上最强大的ps软件,每一段情伤都像一张不完美的照片,ps打柔光,磨皮去伤口,将所有阴影增白调亮……最后这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千疮百孔都被淡化,所有疼痛的尖锐都被磨钝,直到我们可以心平气和面对。
她更相信,总有一天,这ps能将记忆里那张伤她最深的面孔,从她的人生彻底p走。
……
她满心期待,可却没料到,在这张ps面孔还未消褪时,日子再起波澜。
那是九月底的一个夜晚,她收工回酒店,小金知道她夜里没吃饱,去给她买夜宵。十分钟后小金回来,脸色极度怪异,说:“樊歆姐,楼下有人找你……”
见她表情不对,樊歆约莫着又是慕春寅来了,昨天他又打电话说要来探班。她揉揉太阳穴,赶紧下楼去把他打发掉——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她不想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当脚步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她的视线一霎僵住。
酒店外夜空苍茫如墨,空荡的街道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墨绿衬衣咖色西裤,辉光映着精致的五官轮廓,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是慕春寅。
温浅。
他立在昏黄的路灯下,而他身后,成排的路灯向后拉去,合着周围店铺的霓虹,蜿蜒出长龙般的光亮。他被斑斓的灯光拥簇着,乌黑的眸子却比这千万盏的灯还要明亮。下一刻他喊出她的名字:“歆歆。”
她站稳脚步,短暂的惊愕后回复镇静,仿佛面前根本不是那个曾让自己撕心裂肺的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语气淡然,“温董突然来这,有事吗?”
话出口她自己也微愣,她以为她会用疏离的口吻说声好久不见,但好久不见是寒暄词,她与他,早已没有寒暄的必要。
大概是气氛太过尴尬,她给了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是霍尔先生说了什么吗?放心,我早就跟他解释过了,我跟温董你没关系了,他孙女喜欢你,尽管大胆追。”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飘飘摇摇如织如梭,五步之外,温浅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不只是因为那句生疏的“温董”,还是因为她沉稳得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话。
沉默半晌,他嗓音含着沉重的歉疚,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这句话落,樊歆的平静终于有了波动,不是因为温浅,而是这几年含冤受辱,她终于得到了清白。她沉默下去。
没人知道,这几年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被万众唾骂,被爱人所弃,在心碎中等待,在绝望中远走……那么多苦痛挣扎失声流泪的夜晚,他怎么会懂!
任心中浪潮狂涌,她表情仍是轻轻浅浅,“哦。”声音轻飘飘的,像头顶的雨丝。
温浅微愕,似没料到她这样风轻云淡,他说:“歆歆,我知道道歉已经太迟,但……”
樊歆打断他的话,“我接受你的道歉。”
温浅眸里爆出火花,随后又暗淡下去,因为樊歆说:“温董,除开道歉以外,我不接受其他任何要求。”
她接受道歉,因为她受过冤屈,她不愿再背着黑锅前行。而其他,比如情感,永不再谈。
她扭头往酒店内走,温浅步伐一晃,挡在她面前,似乎还想说什么,樊歆脚步径直向旁绕。
双方擦肩而过的刹那,温浅抓住了樊歆的手。他凝视着她,目光极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眼里满满的挣扎。
与此同时,一辆绚蓝的跑车从街道对面飞驰而过,如炬的灯光扫向这边,映出雨幕千丝万缕纷纷扬扬,更映出酒店侧门默然对立的男女与紧握的双手。
车里男人瞳孔一霎紧缩,旋即他方向盘猛打,逆着车流往回狂飙。
这边酒店樊歆已经拂开温浅的手,声音冷如脆玉,“晚了,温先生请回!”话落抬脚就往电梯走去。
深夜的电梯没什么人,樊歆踏进电梯后,眼前忽然身影一晃,温浅大步跨了进来,面色从未有过的急促,“歆歆!”
他似乎想拦住她,心一急揽住了她的腰,她挣扎着推他,他越搂越紧,狭隘的空间内彼此气息绕在一起,直往鼻翼里钻,他眸里压抑许久的情愫瞬间被点爆,他捧住她的下巴,猛地低头往她脸上凑。
即将触到她唇的那一刻,“啪”一声脆响终止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