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世界·终章(57)(1 / 2)

何源之讶异地看着她,她今天太过多愁善感,完全不像那个雷厉风行的面试官。

出于某种直觉,他大概有些知道蔚蓝貌似杞人忧天的伤感是从哪里来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很不着调地反过来宽慰她:“我们之间没有多么深沉的故事,只是需要时间。”

蔚蓝不了解那些纠葛,于是不再多说,回身捞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又恢复了平常利落精干的样子。

她扬了扬下巴:“我走了,哦对了,范芶的活本来也没多少,我都给她做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该闲的发慌了。”

蔚蓝走了之后何源之打了个电话给外公,大意是我觉得分公司那边的工作很具有挑战性,决定再尝试一次。

外公色厉内荏:“少给我瞎扯淡,到底怎么回事?”

何源之端正了一下态度,光明磊落地把事情抖出来了:“去追个人。”

外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胡闹。”

他气定神闲:“没胡闹,你叫财务查一查我在的那一季的报表。”

外公顿感惊奇,算了算了,随他随他。

何源之愉快地从他那儿晃荡出来,准备去找范芶宣布他即将再次成为她的当头老大。

可惜人不在,他满心嘚瑟扑了个空。

蔚蓝告诉他,卢暄那边出了点小问题,临时把她叫去摄影棚了。

何源之寻思下午只有个部门会议,左右不过听几个主管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让她把行程往后推了推,空出来一个下午找老婆去。

摄影棚离公司不远,何源之开了车,没几分钟就到了,正碰上她从里头往外走,他甩了个尾,稳稳当当地停在范芶面前。

“这么巧。”何源之自认潇洒地从小跑里迈出一双长腿,背靠着车朝她笑了笑。

这副公子哥儿的姿态,何源之其实不常做,但终归是按着资本主义接班人养出来的,声色犬马见得多了,能学个十成十。

那笑也是公子哥儿式的笑,进一分容易吓着人,远一分又不够传情,暧昧的尺度掐得刚刚好,让人无法生厌。

范芶耳根浮起可疑的红,不太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你事情忙完了?”

“嗯,我载你回去?”何源之朝她晃了晃车钥匙。

范芶下意识拒绝:“离得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吧。”

何源之也不强求,把车钥匙朝摄影棚门口的场务手里一扔,比划了几下,请他帮忙把车开回去,接着往她身边靠了靠,神色不变地说:“一起走吧。”

“你不用这么麻……”

“不麻烦,今天天气这么好,散散步也好,何况是陪你。”

何源之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范芶很轻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就没再动作。

太阳温柔地拂下,两张俊美靓丽的面孔熠熠地发着光。

他们非常默契地没有说话,不长不短的一段路,经过了一个公园,又经过了一个广场,惊起了一群鸽子,洁白的羽翼扑棱棱地扇动着,好像两颗鼓噪的心。

白鸽掠过头顶的瞬间,何源之突然意识到,所谓人间至幸,大抵不过醒来一转身,眼里撞进那个人逆着光的睡颜。

范芶没想到,何源之竟然会和自己一起回国,并且就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看ipad。

为什么一个总裁会出现在经济舱?!

何源之无辜地解释:“我怕擅自给你升舱你会生气。”

他小心翼翼到这个程度,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也替她照顾周全,让范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她心里暗暗叹一口气,一边想,何德何能呢,一边打开了空姐递来的飞机餐。

没有意想中的黄油面包,一个暗红色的绒面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时间,范芶连呼吸都忘记了。

片刻的凝滞后,她回过神来,骤然转过头去,目光灼灼。

而那个坐惯了头等舱的长腿男人,在狭窄的座位上显得很窘迫,他努力转过半个身子,捏了捏后颈,语气像谈论“你明天早上想喝豆浆还是牛奶”一样稀松平常:“我知道或许有一点太仓促了,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感觉很坏。”

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涌动着火焰,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现在,他要开始认真地告白了:“我们已经离开了我的第二故乡,距离你的祖国还有五千公里,你飞行在两万英尺的高空上,脚下是世界上最宽广的大洋。这一刻,你有最大的自由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她。

范芶在那一眼里重新经历了他们的少年时代,满身都是时光的尘埃。

她想,原来那么多事已经过去了。

何源之拨转那个绒面盒子,使它正对着女孩:“有一件事我从来不敢确定,还是问一问你比较好。”

那颗细小的碎钻被舷窗外倾盆而落的阳光擦亮,在她眼睛里轰然迸发出璀璨的色彩,近乎蛮横地掀去了包裹着她的玻璃罩子,使他的灵魂失重般地飘了起来——

“willyoumarryme?”

他的母语在这一点上不够好,无论嫁还是娶,单向性都太强了,用在两个人的结合上显然不够妥帖,不过何源之知道把它用在什么地方更合适:“我爱你。”

我也爱你。

范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游离的灵魂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具愚钝的僵硬的躯壳,焦躁地干吼着,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可是她不知道做什么。

她已经像一个普通人似的生活了很多年,好像真的就那么普通了似的。

实际上,她没谈过恋爱,没约过会,没去过ktv唱歌,没看过电影,她的人生因为一团小小的黑暗永远的缺失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呢?他问自己。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被求婚”这样的状况,她和人间遥遥相对了那么多年,已经燃不起这点烟火气来。

何源之在她的沉默中伸过手“啪嗒”一声合上了绒面盒子,范芶意识到自己在恍惚间错过了表态的时机,无措地对上男人的眼睛,很反常的,并没有看到类似气馁和挫败的神情。

何源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头没脑地说:“中学时我谈过几场恋爱,但直到那天我握住你的手,才突然明白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不是一个选项,而是我的爱情。”

轻飘飘的四个字,砸得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的爱情。

余秀华说——

爱情终究是一件肤浅之事

它能够抵达的,孤独也能

它能够销毁的,时间也能

她从前常常以此搪塞自己。

在那些被灯光点亮的夜晚,连孤独也无所遁形的时候,她曾经不可避免地想起他,想起他躲闪的神色和沉静的面孔。

她没有办法割舍何源之。

她曾经试图说服自己,在孤独的尽头,也许是和拥有他并无二致的完满。

现在她厌倦了,只想做一件肤浅之事。

十月初三, 星洲郊外。

中秋刚过,天气还残留着晚夏的闷热,空气中蒸腾着水汽,似是带上了重量,黏腻的挤压着肌肤,厚重如一堵无形的屏障,连树上的蝉叫声听到耳中也显出了一股有气无力的意味。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理应是人们最痛恨的,就算是为了工作生计,这时间,也大多躲到路边有空调的商场楼里偷凉去了。

——毕竟,谁会和自己过不去,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呢。

更何况,这里是星洲市,天青水绿,花繁似锦,生活中的忧虑仿佛也和着空气中的水蒸气,蒸腾着全部消散在空中。

这一天在星洲的古城客栈也本应和过去千百个日子一般平和喜乐。天这么热,又有谁愿意在外奔波呢?就算是暂时停留的旅客,也会大部分选择留在客栈里,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看看书,上上网,喝喝茶。

——客栈里却空无一人。

吱呀。

客栈特意做旧的实木大门被人推开了。

卢晔听见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向推开门走进来的两个人,在敞开的大门外突然照射进的耀眼阳光的映衬下,仿佛间似乎在门内外隔出了两个人。

是两个身形修长的一男一女。

两人看起来都是四十中旬的年纪,脸上虽有细纹,但不仔细看,却也只是举止有度,身姿挺拔。看得出来是惯于过着优越日子的。

然而,比长相更吸引人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高个的男人一双凤眼波光流转,稍矮的女人气质深沉,都是一身黑色西装。

和星洲古城的居民格格不入。

两人见到卢晔都是一愣,随即加快脚步大步走来。

人还未到身边,便听其中那个女人问道:“卢晔,谢右真的……”

卢晔听到他问话也不回答,只略略闭了闭眼,向旁边让了一让。

那女人看清他身后佛台上供的牌位,原本就苍白的脸更褪得无一丝血色,脚步却不慢反快,疾步赶到牌位前,由于走得太快,身形有些摇晃。

旁边一只手伸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涴涴……”扶住他的男子顿了一顿,又极慢的续道,“我们路上就已经知道了。”

“是,我们知道了。”游裴涴声音有些颤抖,微微闭了闭眼,“我只是还是不能相信,他……”

韩玦将他的爱人揽的更紧了一些,又转向卢晔:“莫翰呢?”

也是一身黑色西装的卢晔回头看着谢右的灵位缓缓道:

“我们都来晚了,他也不在了。”

来年十月初三,星洲古城客栈。

这家古色古香的特色客栈在前任两位老板离开之后,在第二年三月,换了新的东家。

古城客栈十年如一日的人气爆棚,毕竟客栈里飞梁画栋,樱花飘洒,看得出来当初很是费了原主人们一番心思的。来星洲寻求放松的背包客也不会吝惜一点额外的费用,都愿意住进来感受一下古色古香的魅力。

客栈老板端着茶壶在客人间穿梭,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身量虽不高,一把长须却已拖到了胸前。

“哟!您要的毛尖,这就来了!”

脸上虽是有不少褶子,老头的一把嗓子倒还如往日般嘹亮。

那客人看着桌上红润酥脆的草鱼倒也不急着动筷子,反倒是对老板问道:“诶?老板啊,我这前年还来你这家旅店住过,我记得当时老板是俩四十多岁的啊?您们这是换人了?”

“啊……对啊,我今年三月才买的这家店。”

“诶呦,那原来老板不干啦?我还记得那个俊俏的那个,象棋下的可好,那把我赢的,我这还想着回来报仇呢。”

那客人显然也是心情很好,笑嘻嘻的和老板搭着腔。

谁知道那老板倒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回头看了看佛堂的方向,才叹息一样说道:“唉……你不知道吧,我买的时候,中介和我说两个老板其中一个去世了,另一个不想做了,才卖的……唉,你说,你看看这客栈设计的这么精心,可惜了啊。”

像是有感于这声叹息,客栈院子里一片寂静。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瞬之后,有人打破这片死寂问道:“那另一个老板呢?现在不在这里了?”

客栈老板也像是被他这一问叫回了魂儿般,用他胳膊上的抹布用力抹了抹脸说:“这我也不知道了,听中介的人说,从另一个老板不在了之后,他好像也失踪了,连这客栈都是另一个老板的亲戚出面卖的。”

“这怎么就失踪了呢?”

“唉,你说这亲戚突然冒出来卖人家遗产,也不知道赚了多少……”

客栈里的客人便又三三两两的讨论了起来,到处都是切切的私语声,熙熙攘攘的恢复了市井的温暖。

好像刚刚的寂静不曾存在过。

然而坐在一边的一个少年似是不满,又问道:“这些事儿有什么可说的,这古镇里边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