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甘州离开后不一会儿,冲明便进屋提醒梁澄晚膳已备好,梁澄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汤便搁下筷子。

冲明恭敬地立在一旁,梁澄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十五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少年身上套着黑色的僧服,显得有些空荡荡,身量也不是很高,性子却是意外的沉稳,而且识时务,有眼色。

先是撞见他与一念的关系,眼看同门师弟被杀,接着被迫服下毒药,性命为人所控,寻常少年,经过如此一番波折,只怕惊惧交加,战战兢兢,冲明却能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冲这份心性,将来未必不会有所成就。

梁澄的视线毫无遮掩,冲明却不露一丝无措,任由梁澄打量,半响,梁澄问道:“冲明,你之前可想过以后做什么?”

冲明欠身一躬,抬眼直视梁澄,答道:“回大人,冲明原本想着有日能当做上寺里的执事和尚便心满意足了,不过,今后只愿一生追随国师大人。”

很简单的一句效忠之辞,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平淡无波,眼底却有着很亮的光芒,梁澄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冲明此刻的神情意外的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好多次,待要细究,对方已经恭敬地低下头来。

梁澄按下心底的怪异,道:“很好,撤下吧。”

冲明语气担忧道:“大人才吃了那么一点,不再用些吗?”

“撤下吧,今晚不用守夜。”梁澄挥挥手,起身往禅室走去。

冲明起身,目送梁澄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帘帐之后,这才默默收起桌上的碗筷。

明日便是佛诞日,此前流云飞月一直不曾发现行迹鬼疑之人,大雄宝殿的佛像蒲团以及永宁塔上的金宝瓶亦没有什么不妥,此刻若要行动,今夜便是最后的时机,梁澄原本也决定要亲自前去探查,因此一念不在,也省去他找借口脱身。

佛诞日前一日,大雄宝殿内的蒲团要全部换过,佛像也要再擦一遍,此时子夜已过,梁澄悄声潜入大雄宝殿殿内,流云飞月双双跟在他身后,轻声道:“禀报大人,一切如常。”

梁澄修长的双眉微微凝起,仰头看向殿中的金身大佛,佛祖双目微阖,端庄安详,神态慈悲而宁和,注视着天下苍生。

上辈子,这尊佛像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两行血诗,诗中内容不堪,来不及细查,便被明元帝叫人拭去。

梁澄眉心一动,足尖微点,掠至佛前,细细打量眼前的佛像,忽然,梁澄发现佛像衣襟下有些细末,他抬手一抹,指腹上顿时粘上一些金黄色的粉末,竟与佛像的金漆一个颜色,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梁澄又移了一步,没在发现这样的粉末,他拿衣袖用力地拭了下,青色的衣袖上,顿时粘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这是……梁澄凑近,一股淡淡的辛辣之味扑鼻而来,这是姜黄!

原来如此!

这姜黄本是一味草药,辛香燥烈,破血除风热,遇碱则红,梁澄原本不懂草药医理,会知道姜黄,也是因为一念的缘故,只因姜黄还有个功效,能通月经及扑损瘀血,有次他腹痛,胃口也不好,一念便让厨子在菜里加了姜黄,姜黄的辛辣既能提味,又能缓解经痛……

梁澄一时有些失神,就在这时,斜空里忽然飞出一道身影,梁澄一惊,身体先行反应,迎身阻拦,右掌裹挟真气,直直击向那人胸口,结果对方身形诡异,犹如一道水蛇,竟然生生拐了个弯,向着另一空隙闪去,流云飞月也已经反应过来,飞身过来,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三人却已交手数招,那人明显不愿恋战,虚晃几招,便跳出殿外,流云飞月于是跟在对方身后,消失在黑夜之中。

梁澄怕流云二人抓不住刺客,正要出殿喊人,却见冲明自自侧殿的角门进来。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

“冲明,这么晚了你怎么……”梁澄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看不清冲明的身形,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下一秒,脖颈一痛,意识便已飘远,昏沉之中,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殿下……”

第67章 佛诞刺杀

京郊青屏山,甘州立在一念身后,一字不差地将他与梁澄的对话复述给一念听。

一念听到梁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心情颇为愉悦地摆了摆手,甘州正要退下,门外传来声响。

“禀阁主,酌思公子来了。”

一念转身,坐回案前,甘州会意,出了书房院子,便见一人长立阶前,一袭红袍,外罩绛纱,雪肤红唇,眉眼如钩,形如艳鬼,浑身上下,哪还有琴中仙弟子的清致洒然,高洁脱俗?谁又能想得到,近来颇受名士贵流拥趸的酌思公子竟会有如此妖冶的姿态。

“甘管事,”酌思公子,也就是韩斟意以袖掩唇,潋滟一笑,道:“许久不见,您看着真是愈发稳重了。”

“不敢不敢,酌思公子,这边请。”韩斟意的笑艳气逼人,寻常人见了只怕心魂摇曳,甘州年纪轻轻,竟然不受丝毫影响,神色如常地将人往书房领去。

韩斟意见甘州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暗道了声无趣,跟着对方进了书房,神色收敛,施施然行礼道:“拜见阁主。”

一念抬手,直接问道:“明日大相国寺佛诞法会,孟留君可有什么动作?”

韩斟意一怔,他受一念所命,与孟留君交好,再自然而然地透露出自己对明元帝的恨意,然后让对方查到自己真实身份,取信于孟留君,最后孟留君也的确按他心中的设想,主动与他摊牌,共谋复仇,如今孟留君早已对他信任有加,毕竟二人所谋一致,休戚相关。

之后他按孟留君所言,暗自接近二皇子,近来眼见明元帝愈发宠爱六皇子,二皇子颇为苦闷,自除夕皇家夜宴上献曲过后,二皇子就常来溪风院寻他。

韩斟意最擅长的,莫过于玩弄人心,渐渐地,二皇子竟是一有什么不虞,便去韩斟意那处饮酒听曲,不知不觉便吐露心中烦闷,此时韩斟意在不着痕迹地稍加引导,便潜移默化地让二皇子做了些他原先绝不会做的事,竟是愈发沉不住气。

眼下二皇子事事与六皇子对着干,私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多,逼得六皇子也不得不回击,加上国师遇刺一事,朝中情势愈发剑拔弩张,而明元帝亦不知怎么回事,开春着了风寒,结果刚好不久,又患了头痛,太医诊来诊去,除了思虑过甚,竟没别的理由。

事情顺着他的计划进行,韩斟意自认为孟留君对他深信不疑,如果孟留君打算在佛诞法会上做些什么手脚,一定不会隐瞒于他,但是一念既然有此一问,那必然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思及此处,韩斟意心中一恼,含愧道:“回禀阁主,属下不曾察觉孟留君有何计划。”

一念也不怪罪,韩斟意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召对方过来,不过是为了吩咐一些事情。

“明日太后亲临法会,京中百姓涌聚,此等良机,孟留君不可能毫无动静,回去后多加注意,看他于什么人接触。”

“是,属下领命。”韩斟意单膝跪下,抬头看了下一念,神色间有些犹豫,一念见此,淡淡道:“还有何事?”

韩斟意牙帮一紧,手指刺入掌心,道:“属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年目光冷漠,又黑又沉,韩斟意被看得头皮一紧,低下头来。

“有什么话就问吧。”

韩斟意心头一宽,道:“敢问阁主对国师,到底是何打算?”

一念一回京,韩斟意就多次来这温泉山庄,结果每回一念都不在,后来他打听到一念此次与国师一道回京,当晚还将人领到温泉山庄,此处非同一般,一念对国师竟然毫不避讳,这不得不叫韩斟意意外,之后一念日日与国师待在一处,不到夜间不回无相居。

若说一念这样做别有目的,韩斟意是不信的,不提梁澄如今没了太子得身份,单就一念的性子,如何能做到这般温柔小心地对待一个人,韩斟意越想越不对劲,这才有此一问,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光复韩家的门楣,洗刷韩父的身上的冤屈与污名!

一念听到韩斟意这么问他,神色一动不动,他拿起案上的茶杯,缓缓地喝了口,室内静得只剩下茶盏间的轻触,一滴冷汗自韩斟意额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