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一念长袖一挥,吩咐道。
“是。”
酌思公子跟着甘州,往山林里走去,转弯时,眼角扫过面色僵硬的梁澄,不由勾唇一笑,他就知道,阁主会留着孟留君,美中不足的是,孟留君那一剑还不够快,没能废了梁澄,当真可惜……
崖上只余梁澄一念,以及躺在梁澄怀里的安喜平三人。
山上的风有些大,梁澄披散着头发,发梢随着崖风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颊,擦过他有些破皮的嘴角,自孟留君那处逃出后,他急着救人,并未来得及更衣,因此身上还是那件衣襟被人扯破的素色僧衣,原本洁净的衣摆上沾着草屑泥土,有些地方还被山棘划破,再加上安喜平沾在他身上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
一念走向梁澄,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拇指擦过他的下唇,道:“我来晚了。”
梁澄摇头,想到那处被孟留君咬过,他就觉得不自在,于是顺势避开一念的触碰,道:“不是你的错,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救人要紧,师兄,你身上有创伤药吗?”
一念抚摸梁澄下唇的手,没到袖中紧紧握紧,道:“他内伤太重,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梁澄大惊失色,猛地低头看向安喜平,却见安喜平神色平静道:“殿下,喜平背叛殿下,早已心存死志,殿下不要伤心……咳咳……”
一大股鲜血自安喜平口中涌出,梁澄伸手想要将血拭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喜平,你别吓我,喜平……喜平……你怎么了,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梁澄的手颤抖得厉害,被安喜平轻轻握住,对方静静地看着梁澄,还是那张冲明的脸,那双有些狭长的双眼,和喜平原先的杏圆眼一点儿也不像,但是梁澄却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殿下,喜平曾说,此生绝不背离殿下,用随无怨,”安喜平忽地一笑,“喜平怕是不能践行誓言了。”
“不要!”
梁澄觉得自己此生都没有这般撕心裂肺地喊过,但是实际上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两瓣嘴唇维持着微张的嘴型,就那么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着安喜平在他怀里没了声息,那只握着他的手再也使不出力气,从他手中滑落,梁澄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一把捉住安喜平的沾满鲜血的手,抵到胸口。
“喜平……喜平……”还是死了……
梁澄怔怔地看着安喜平,抬手将他脸上的易容缓缓撕去,当那张熟悉的白圆脸再次出现在他眼中时,梁澄终于再也忍不住,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安喜平的胸口之上,他猛地抱紧安喜平,将脸埋入安喜平脖颈里面,眼泪混着早已冰冷的血液,流入安喜平衣领之中。
他以为自己不去追究安喜平的隐瞒,把人从身边赶走,这一世安喜平就能平安到老,到头来,安喜平还是……为他而死……
佛祖让他重生,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这就是命吗。
第73章 计划初定
崖上一阵沉默,只剩水声风声轰鸣而过,梁澄一手握住安喜平渐渐冰凉的手掌,一手竖于胸前,轻声念起往生咒。
一念负手立在一边,沉默不语,神色不明地注视着梁澄。
终于,梁澄收起手掌,抬头望向一念,问道:“京中情势如何?”
梁澄的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悲痛,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场幻觉,一念眸色晦暗,道:“明元帝应该已经知道你被人掳走一事,眼下正派人四处搜查。”
梁澄点点头,道:“把喜平……安葬之后,我便直接回京,入宫面圣,就说自己被人截走,之后设法逃了回来。”
一念轻轻地“嗯”了声,虽然梁澄只字不提孟留君,这样做一看就是为了配合他的说辞,一念的心里却传来一阵短促的抽痛,他蹲下身来,视线扫过梁澄的颈侧,眼里一片暗沉,那里一处新鲜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一看便是咬伤。
孟留君……
这三个字被一念碾碎在牙间,他将体内翻涌的爆裂真气尽数压下,开口道:“我不会放过孟留君的,只是现在他有用。”
“我知道。”梁澄答得飞快,太过干脆利落,反而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垂下眼帘,道:“师兄不必为难,大局为重。”言毕便将安喜平打横抱起,往山林边走去。
这处山崖风光颇为秀丽,脚下是茸茸的野草,坠着朵朵黄花,山林边一块背风的岩石,石边斜出几条野竹,竹枝清瘦,竹叶纤秀,泄出几分自在悠闲的意趣,梁澄往竹边走去,将安喜平靠在岩石边。
一念默默跟在梁澄身后,见此拔出捡来,灌注真气,盏茶之间,地面上便现出一个正好能够容纳一人大小的土坑,梁澄道了声谢,抱起安喜平放入其中。
对方的身体渐渐被泥土覆盖,梁澄最后看了眼安喜平死寂的面容,抓起一把泥土,洒在安喜平脸上,终于,这个两世为他而亡的人,梁澄再也看不见了。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梁澄在心底轻声承诺道,起身看向一念,道:“师兄,我们回去吧。”
甘州为二人牵来两匹棕褐色的马来,一看便是好马,梁澄牵住缰绳飞身上马,视线扫过默默立在人后对的酌思公子,心中若有所思。
一念也注意到酌思,于是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酌思双手平举,行礼道:“回阁主,国师来庄里借用人手之时,属下正要禀告阁主,武阳候深夜离京,还带着一对人马,着实可疑,之后听闻国师要从武阳候手里救人,属下剑法虽比不过苍水剑,不过胜在知己知彼,便毛遂自荐一道救人。”
“想来武阳候昨夜出京,定与国师救人之事相干。”酌思最后轻声道。
一念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流云飞月对他说的话,梁澄脖侧的咬痕,扮作冲明的安喜平,以及那夜在他将冲觉灭口后,冲明在月色下晦暗的微笑,一条线将所有片段连接起来,一念顿时想明一切。
虽不知早已被梁澄赶走的安喜平怎么会和孟留君搅在一起,又如何会拔刀相向,但是以安喜平对梁澄的执着,一念这样心思通透的一个人,怎会推测不出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孟留君对梁澄,竟然也起了别的心思,虽然不知安喜平出于何故与孟留君合谋,到底无法放任孟留君强迫梁澄,这才反目,将梁澄救出。
尽管不喜安喜平,对方甚至离间他与梁澄的关系,但是一念此刻,心里还是有些感激安喜平。
一念对着酌思点点头,又让甘州收拾好残局,和梁澄飞马赶回都城。
二人还未出发多久,梁澄忽然喊停,皱眉道:“我这样虽然看着狼狈,但是却没有受伤,不像从凶徒手中逃脱之人,皇帝本就多疑,师兄,你往我身上……”
“师弟!”一念沉声打断梁澄的提议,黧黑的瞳孔微微缩起,正要否决,就见梁澄摇摇头,神情坚决,不容置喙道:“师兄,我知道你不忍,若非我自己动手伤口会不一样,我不会叫你这么做的。”
“动手!”梁澄伸出手来,冷声命令道。
这还是梁澄第一次在一念面前露出这样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模样,整个人气势陡然锋利起来,以往总是清润柔和的眉眼,像是层层结冰的湖面,不再柔波轻漾,透着果决与凌冽。
一念默然,终于,他抽出腰间的剑来,别过脸去,提剑挥向梁澄手臂,剑刃划破布帛与肌肤的触感,从未如此鲜明,一念眼睫微抖,握紧手中的剑柄,正要收回,剑身却被人握住向前一拉,一念心中骇然,转头便见梁澄徒手拽住剑尖,往自己右侧锁骨下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