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结」刀刃极长,若这一刀落下,鼬和风岚必然会被捅了个对穿。
鼬被她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给震住了,随后,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直冲脑门:不过练习而已,至于她豁出命去取胜吗?
架在风岚颈上的刀横扫而出,及时地拨开了自-残的刀刃,鼬手腕一旋,太刀刀柄准确无误地击打在风岚手上的穴位上。风岚手一软,薙刀瞬间飞出,落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鼬仍不放心,另一只手也顺便缴掉了她的太刀,才拽着她的手腕,把人转了一圈,正对着自己,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狂风吹得枯黄的秋草东歪西倒,胡乱起了一片连绵的波纹。他们的发随风招摇,飘扬欲飞。
风岚拉开飞散满脸的发丝,「噗呲」笑出了声。
她的笑映在衰败的草色中异常松快而无谓,似暖金的晨光,为秋的颓败注入一抹鲜亮的活力。
她见鼬还是冷着脸瞧着自己,忙讨好地解释道:“哥哥放心啦,在我身后的是你,所以我的薙刀是绝对不会落下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她就会毫无负担地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了?
鼬只觉得无名火直往上冒。
他厉声骂道:“止水给你「炽结」,不是让你跟敌人同归于尽的!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以后不许再用了!”
风岚被鼬骂得缩了缩脖子,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红了又红,却始终没掉下泪来。她努了努嘴,垂着眼儿,小小声地嘟囔着:“我只是想,如果,劫持住我的,是那个人的话……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垫背、也要为止水哥哥报仇……”
鼬心中一动,蓦地感到一种无力的哀凉与愧疚。
最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人,却陷得最深。
这本应是风岚最无忧无虑的年纪,而她却早早被卷入了残酷的忍者世界中,面对最血腥黑暗的阴谋与倾轧。
她该有属于这个年龄独有的快乐和烦恼:和小伙伴们嬉戏玩闹,担忧着每次考试的成绩,默默地喜欢着某个优秀的男生却不知如何开口……而今,她却要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暗中偷习杀人的技艺。
成长从来容不下天真,自我亦是成熟的牺牲。
诚然,在外人、甚至是家人面前,风岚跟往常相比没有多少区别,一样的调皮娇气,一样的作天作地。她自始至终都是宇智波族长家的、被宠坏的大小姐,只是曾经,为止水的死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
仅此而已。
对此,大人们并没有多少疑虑。
毕竟,孩子们都是健忘的。谁对他们好、谁待他们如珠似宝,那些欢喜与感恩总是维持不了多久就被抛诸脑后。有太多新奇的事物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对未知世界的好奇,足以让他们忘却曾经相濡以沫、而渐行渐远的人们。喜新厌旧、弃旧迎新,没有人会比他们做的更加轻易而绝情。
这样单纯而直率的凉薄,却让人心灰意冷。
但是,鼬知道,风岚不是这样的。
止水逝去后的日子,他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变换着新的方式,将他的肺腑熬煎。他仍记得,在许多个无眠寂寥的深夜,晚归疲惫的他,常常无意识地游荡至那人去楼空的荒弃大宅中。他试图从这个熟悉的地方摸索到过往的蛛丝马迹,似乎追寻着这些轨迹,他的挚友与导师就能给他些许的宽慰与指引。
而时常,他都会在止水的故居中,邂逅另一个徘徊在往事中幽灵。
小小的风岚抱着「炽结」领着大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屋脊上,无论阴晴与圆缺,她都这么孤孤单单地坐着。
止水是横在她心口的一道疤,那里曾天塌地陷烈火焚寂。如今的血止了、伤好了,可那处创口却再也恢复不了鲜活的生机,徒留灰白的死肉。而她却守着那零珠断璧的过往敝帚自珍,任自己在脓疮中腐败溃烂。
悲伤,怨恨,茫然,不解、无助……种种复杂而阴暗的情绪纠缠撕裂着她的灵魂,诱惑拉扯着她堕落疯狂。仿佛她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房顶上,而是单脚独立于峭壁边缘,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那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两面,鼬懂得,她在尽心竭力地出演曾经那个快乐无忧的自己。
看着这样的她,鼬很想伸手将她拉住。可是,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给她的是绝望中的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报仇什么的,不是你该想的事。”鼬松了抓着风岚手腕的手,他虽然放软了语气,但不难听出他还余怒未消。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鼬放了风岚,自顾自地走向另一边休息。
风岚见鼬不再理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失落。鼬没招呼她,她也不敢凑上前去,只低着头垂着眼儿,直愣愣地站着。她觉得自己这副受气包的憋屈样儿,十足像冷宫里失宠的嫔妃。
彼时阳光明盛,透过银杏疏密有致的叶片漏下斑斑点点的繁光,头顶覆着一片灿烈的金色,似鎏金的广袤穹顶。柔光融水,静静地泄落了她满身,流尽年光、凋尽春华。风岚站在光影绰落中,影子被阳光映得淡淡的,连同她的身形也氲上了雾化般的朦胧,看上去莫名的孤独。
鼬等了半天也不见风岚过来,便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幅景象。心头有一瞬的柔软与怜惜,他抬手招了招,略抬高声音喊道:“过来。”
风岚闻声向鼬望去,歪着头,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弯腰捡起炽结,屁颠屁颠地就朝鼬跑去。
她紧挨着鼬一屁股坐下,把薙刀随地一丢,就伸手抱着鼬的腰,直往他怀里钻,用着软糯糯的声音撒着娇道:“哥哥~我错了,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圆滚滚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又拱,梳得整齐的双马尾也被蹭得乱了几分,散下几缕微卷的发丝,透出几分甜橙的暖香。
鼬垂眸,看着原来一只手就可以抱住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到自己胸口高,不禁有些惆怅与感慨;那种心情,正如他前日,无意瞥见院子里盛开的橙花不知不觉萎落满地、青涩的枳实缀满枝头时,那种怅然的惊喜。
光阴难挽,寒暑易消,迅景流年弹指既逝,留不住也回不去。
人总是要往前。
“好不好嘛!”
鼬听到她又娇气地追问道。
他轻舒一口气,伸手放在她头顶,声音低低的:“错哪儿了?”
风岚抬起起了自己埋在鼬胸膛上的小脸,无辜地望着他,眨了眨贼溜溜的眼儿,然后憋笑道:“不知道!”
鼬:“……”
鼬被她噎得一口气下不去也上不来,最后只能阴着脸,狠狠地戳了下风岚的额头。
“嗷呜!”风岚被他戳得脑袋都往后扬了扬,正脸过来时,额头上红彤彤的一点。
鼬见风岚摸着脑门,委委屈屈挂着眼泪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些。但深谙风岚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调皮性子,鼬还是生生地板住了脸,可目光却抑制不住地柔了几分。
风岚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她发觉出鼬的态度有所松动,又死皮赖脸地扑了上去,窝在他怀里不出来了。
鼬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道:“起来了,给你带了章鱼烧当点心。”
风岚「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微微张着嘴,水濛濛的杏眼里满是期待,仿佛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摇啊摇,活像只等待开饭的哈士奇。
鼬终于勾了下嘴角,然后又飞快地点了下她的额头。趁着风岚捂头的瞬间,从旁边包裹的袋子中拿出一个纸盒,递给风岚:“呐,给你。我原本没想到练习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有点凉了,将就着吃吧。”
“没关系!!!”风岚一把将盒子抱在怀里,飞速打开,头也不抬道,“风岚爱吃热乎乎刚出锅的章鱼烧,也爱吃冷冰冰冷冻过的章鱼烧,但是不吃不冷不热温温的章鱼烧,难吃,风岚不爱吃!”
……这是什么诡异的口味?
鼬无奈地摇摇头。他侧目而视,风岚用竹签戳着章鱼烧,一口一个,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跟从前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