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如泼墨染就,将星子的微光也一并抹去,明亮的满月悬在黑寂的夜空,仿若碾压摧毁一切的庞然大物,在将临未临时散布着无声的胁迫。冷冽的清辉悄然遍洒宇智波族地的每一个角落,密如水渗;巷陌长街、矮墙高垣皆笼罩于绵寒的光中。本是万家灯火、人语喧闹的团圆时分,居民区的主街却一丝星火也不见,唯有月光相照,在鳞次栉比的屋檐青瓦上浮动着一层淡漠的幽光,映下暗影深晦。
在静寂的夜里,那些细微的动响格外明显,却又异常容易被忽视。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地无声无息。
明月向西,素娟浟湙,转过深巷楼宇,终将隐没于暗处的人间炼狱照彻。杀戮已经结束,宇智波族地的主街上伏尸遍地,鲜血肆溢,描绘着青石板路古旧而深刻裂纹,蔓延绽放,将素辉也沁上一层薄薄的血色。
风岚手握止水送她的小太刀,只身穿过血染的街道。
她没有做到答应了鼬的事,在此魔魇之夜,她,回来了。
两侧楼房耸峙,似刀山悬立,又如铁围山绕。随处可见的团扇纹样族徽装饰皆有损毁,或轻或重,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印迹。风岚行于血海之上,每隔几步便有冰冷的躯体横在路中间,挡住她的去路,似警告,又似规劝,告诫劝阻着让她迷途知返、悬崖勒马。
她踏血生花,龋龋独行,脚步却很轻、很慢,仿佛怕惊醒沉冤未雪的新魂。血光映在她深紫的眸底,呈现出颓败的靡艳妖冶,似写轮眼久开的瞳色,陈旧而苍凉。
那都是她朝夕相处、血脉相融的族人啊!
鼬做得很干净,皆是一刀毙命,根本无需她帮忙善后。风岚随手翻过一具伏倒的尸体,她认出,那是街口卖章鱼烧的大叔,他以守护者的姿势将另一具尸体挡在身下,那是他的女儿,绫子。
风岚青白干裂的唇不住地颤抖着,但是提刀的手却很稳。
手起、刀落。
小太刀的尖锋不偏不倚地划过死者的双眸,在鼻梁处留下溢血的断口,干脆利落地将双目毁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写轮眼,这曾让宇智波一族傲视忍界的倚仗,没想到却成为今日灭族之祸的原罪。
只是,就算是宇智波族人死绝了,那些人也别想得到写轮眼!
玉石俱焚,兰艾同摧。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与抵抗。
风岚一路行去,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所遇同族的眼睛悉数被她毁去。刀尖上有鲜血淋淋滴落,她苍白僵硬的脸映在锃亮的刀身上,被弥留的血印割裂成支离破碎的残片。她的写轮眼不知何时从黑紫色的眼瞳中开启,仿佛压抑着崩溃的情绪时最隐晦的发泄。
风岚听见幽风从窄巷深处呼啸而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怒。族人们临死前不甘的哀嚎被风声送来,一声声、一字字,无一不鞭笞着她的良知与底线。
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闭目塞听摒除杂念。
她抬眸仰望,巨大的血月映衬下的电线杆顶端,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快一点、她要快一点赶去家里,在鼬哥动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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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鼬最后一次回到那个「家」中时,见到的是跪在和室中,引颈受戮的父母。
“我不想和亲生儿子互相残杀。”富岳如是说道,“果然如此,你站到了他们那一边啊……”
鼬此时突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双亲,来时的所有义无反顾的坚定与破釜沉舟的孤勇,在父母的宽容与理解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剩下的,只是一个任性儿子的歉疚与羞愧。
“爸爸、妈妈……”
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刚出口,喉头便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们明白,鼬……”美琴平静地接口道,时至今日,她依旧是那个温柔慈爱而善解人意的母亲。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空虚铺天盖地而来,扼住了鼬的喉咙,将他拖入漩涡,辗转碾碎。鼬突然后悔起来,他,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做错了?只是如今,身浴族人鲜血的他,又如何能重来呢?
富岳也不再提旁的事,只嘱托道:“鼬,最后答应我,佐助和风岚,就托付给你了……”末了,他又强调了一句,“特别是风岚,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明白……”鼬回答着,眼中有涩意涌动,他缓缓抽出了太刀。他强忍着泪,似乎想在父母面前留下最后的倔强与体面,但是颤抖的手,悄然滴落于刀柄上的清泪,无一不将他逞强-暴露无遗。
“别害怕,这是你决定的道路。和你相比,我们的痛苦只有一瞬间。”
知子莫若父,富岳一眼便识破了鼬的动摇与退却。他出言鼓励着,犹如第一次教导儿子忍术般地循循善诱。
“就算想法不同,你依旧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他的话语中隐隐透着欣慰,而他的身后,鼬已然泣不成声。
“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富岳轻声说道,那是对儿子最后的心疼与担忧。
鼬的刀尖指向了富岳的后心,他在拼尽全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他不想让父亲收到更多的痛苦。
“刷拉”一声闷响,和室的大门被大力拉开,屋中的三人向门外看去。
“风岚?!”
风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边,失神无措望着自己的父母兄长。她身后是无尽浓稠的黑夜,极似宇智波一族坠地湮熄的荣光,沉入极静的永夜。她那一双三勾玉写轮眼更殷红若血,身上亦有未干的血迹,狼狈得仿佛刚刚从一场杀戮中死里逃生。
“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富岳和鼬几乎同时喊出声,而后父子同时一愣,都察觉出了什么。
“爸爸,对不起,我骗了你……”风岚垂眸,不敢看富岳的神情,那副小心翼翼的窝囊样,跟每次闯祸被老师叫家长时,分毫未变。
富岳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那双从未展现过的三勾玉写轮眼,以及鼬的态度,他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原来,他一直都小看了这个女儿;原来,他们兄妹俩瞒他瞒得这样紧。可是,他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如果早发觉风岚的能力,急功近利一叶障目的自己,会不会让她走上跟鼬一样的道路呢?
鼬是为了保护风岚吧?相对于这个一心为妹妹着想的哥哥,他这个「父亲」,还真是失职呢。
“哥哥,”风岚并未多想富岳内心的震动,只望着鼬,嗫嚅道,“写轮眼,大部分都被我毁掉了……”
“风岚,你!……”鼬心头一凉,一种深切的负罪感袭上心头。
明明不想把她卷入其中的,明明想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为什么、到头来却事与愿违?
“写轮眼,是我们宇智波一族所有之物……”风岚坦然直视着鼬,灼灼的目光中带着负隅顽抗的倔强,“就算带到地狱里去,我也不会把它拱手留与屠戮我们一族的仇人!”
鼬与富岳皆沉默,宇智波一族最后的骄傲,竟需要风岚一个孩子来成全。
“够了,风岚,你做的自己够多的了,”鼬心里不是滋味,对风岚道,“离开这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言辞中已有恳求的意味。
“快走吧。”富岳也催促着。
而风岚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鼬。
鼬被她看得心头闷痛,他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的一幕,狠心叱责道:“走啊!”
“哥哥,”她的眼中有泪花盈溢,伸手虚扶了一下门框,趔趄向他走去,“你连爸爸妈妈都要一起杀死吗?”
鼬的手蓦地抖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风岚越过富岳与美琴,双腿一软,跪在了鼬身前,伸手将他握刀的手拢在双掌间,太刀顺势横在她颈侧,只要鼬稍稍用力,她便会血溅三尺,而她却仿若未觉,只噙泪哀求道,“不要、不要……只有这个不可以……他们、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风岚……”富岳脸上一抽,声音亦有些哽咽。
美琴却在这时候说话了:“风岚,不要让鼬为难了……”她微笑着,眼中泪光微闪,“如果我和你父亲不死,鼬的任务没完成,你和佐助都活不下去。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要考虑考虑佐助……”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笼罩在她心头,风岚泪如弃珠,潸然坠下。
“那么、至少……”她反手从鼬手中夺过太刀,回身架于富岳颈上。
至少不要让鼬沾上双亲的血,至少不要让富岳和美琴、死于自己亲身儿子之手。
弑父杀母,这样的罪,即使对鼬来说,也太重了。
如果必须有人要堕落,那就让她来替鼬担下这份天理难容的罪!
可是,事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简单,她拿刀的手,抖得甚至比鼬还要厉害。
“风岚!”鼬不禁喊出声,但他全身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富岳刹那便懂得了风岚的意思,他回首,深深地看了风岚一眼,嘴角突然一勾,道,“谢谢你。还有,拜托了……”
风岚双目不可置信地睁大,连泪水都忘了流下,她微不可察地摇着头,抗拒之意昭然若揭。她张了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不可以!怎么可以让她再做这样的事?!!怎么可以!
“风岚!”富岳呵斥道,似命令又似乞求,“有点出息,你是宇智波家的女儿,不过是杀人而已,别畏首畏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