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3177 字 22天前

被阿娘疼爱的滋味,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衣飞石只能闷在被褥间笨拙地设想。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温柔的年长妇人。梨馥长公主身边的仆妇都奉命责罚过他,见面也是目不斜视,深怕和他走得近了,会触怒梨馥长公主。外人家的仆妇又哪里敢接近他这样身份的公子?他爱护小妹衣琉璃,也庇护过原明娇,可是,没有阿娘辈的妇人疼爱过他。

太乐署原本准备了歌舞,前来请示,太后道:“那小醉猫在睡觉呢,罢了。”

谢茂赔笑:“实在没想到小衣量浅如此。他阿爹就能喝,十坛子莲花白面不改色。”

“总是玉泉白太烈了些。好好儿想带孩子来吃个团圆饭,饭还没吃就撂倒了,唉。”

太后搁下酒盅,返身弯腰看了看衣飞石,这才发现衣飞石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衣飞石真没有故意露出乞怜之态。他能对皇帝装,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对自己有善意。对着太后他装什么可怜?找抽么?

可是,他今天这身装扮实在太显小了,又红着脸,眼里闷着一点儿醉酒后的惺忪,落在太后眼中就是特别可怜。

太后很少和孩子亲昵。连谢茂小时候都是杨皇后帮着养大的。不是她不愿意看孩子,而是身体、局势,都不允许她分心去照顾孩子。一眨眼,儿子就在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再不会伸手要抱要亲,也不会用那种全身心倚赖的目光期盼地看着自己。

谢茂也会故意蹬了鞋子上太后坐榻胡乱歪着,可他毕竟是重生了几次的人,再怎么装,眼底都不会有那份少年才有的纯真,更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期期艾艾地期盼着母亲的疼爱。

他对太后的感情,更多是报答和守护——谢谢阿娘为朕做了这么多,以后都交给朕了。

憋得太后一腔母爱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死命怼敢和儿子作对的人。

这样月色溶溶的秋夜,突然多了个长得不比儿子难看,还肯睡在自己席上,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少年——这少年还是儿子不立后纳妃非要携手的“男媳妇”,太后一颗心霎时间就软得不行。

刚才还是看着儿子的面子,故意装出来的亲昵,这会儿是真的心软了。

“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着?难受吗?”太后又伸手摸摸衣飞石的红红的脸颊,见他嘴唇干燥紧绷,显然是酒后渴水,一挥手,知机的大宫女就去端了茶来,“起来喝一口。”

衣飞石躺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赶忙借机起来,低头道:“卑职睡醒了。谢太后垂问。”

他也是真的渴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谢茂还要再给,太后就不许:“牛饮伤身,歇一歇再进。”

谢茂也关切的看着自家的小少年,问道:“饿不饿?快来,有你喜欢的炙小羊。”

又被太后一句话否决:“才受了杖没几日,吃的都是些什么?不许吃炙羊。”伸手给衣飞石掖了掖领口,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给你留了炮豚肉糜,小火煨着,吃吧。”

谢茂被训得讪讪的。他自己就不怎么讲究,又宠爱衣飞石,这几天去大理寺带的宵夜全是衣飞石爱吃的烤羊烧鸡,实则对衣飞石的杖伤大有妨碍。不过,这年月耕牛禁食,衣飞石就爱吃个小羊,他哪里舍得不给?

这会儿被太后逼着吃小猪,谢茂就看衣飞石的表情,哎,不吃就算啦,不至于掉眼泪吧?

谢茂在现代也见过一餐饭吃得不对,看着菜盘子就要流眼泪的奇葩吃货。衣飞石是有点挑食,可他这样知道分寸上下的将门虎子,不可能跟现代那些奇葩一样吧?太后赐了吃食,吃不下就哭?

谢茂正懵着心疼着想给小衣打圆场,就看见衣飞石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铜瓮里的炮豚。

这是……谢茂侧头看亲妈的脸色。

太后嘴唇微抿,轻轻用手抚摸着衣飞石的后背,柔声道:“慢慢吃,噎着了。娘娘这儿好吃的多着呢,以后你常来,娘娘让御厨一一给你炙。”

她越是温柔细语,衣飞石眼泪掉得越急。

谢茂突然就明白了衣飞石掉泪的原因。他想起那日梨馥长公主在画楼殿中矜持微笑的模样,心中的厌恶又一次升到了极致。若不是马氏那毒妇虐待太狠,小衣至于揪着太后给予的这一点点爱护就流眼泪么?

等衣飞石把一瓮炮豚吃完,情绪也终于正常了。他借着擦嘴的机会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狼藉,磕头谢道:“谢娘娘赐膳。”

虽说出了太后误把衣飞石灌倒的小插曲,好歹吐得及时,人又年轻,歇了一会儿吃过晚饭之后,衣飞石又恢复了精神。他不再趴在一边睡觉,谢茂与太后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些,被退下的歌舞也重新近前献艺。

反正在太后跟前睡了也睡了,哭也哭了,能干不能干的事都干了,衣飞石也不再急着走了。

在太后面前,谢茂从不主动给衣飞石递话,衣飞石就老老实实地给太后斟酒。

倒是太后时不时就要关怀他一句:“飞石怎么看?”“飞石喜欢吗?”“飞石说说。”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武艺上,太后笑吟吟地说:“咱们也来博个彩头。”

吩咐宫人在四海升平台摆上箭靶,取来三张弓,各十支箭:“胜者全收,余者皆无。”

谢茂噗地喷了酒,道:“阿娘,您这也太偏心眼了。要给小衣赏东西,直接赏了就是。何必拉儿臣来做陪衬?”他那个准头,兔子都射不中的,跟衣飞石比试?不是明显出丑吗?

却不料太后起身脱去繁琐的宫装外衣,双手擦上护脂,舒展双臂,一口气拉开了长弓!

衣飞石在她拉弓时就提起了心。

——他没忘记对太后的提防。若太后在饮宴时醉酒,“不慎”将他射死,他找谁说理去?

谢茂亲眼看见了衣飞石紧绷的脚背,倘若太后“失手”,他瞬间就能跃起。

很显然,衣飞石虽在太后跟前哭了一场,哭的是他自己不得亲娘慈爱,可不是因为太后对他的那一点儿好。太后再好,也不是他的亲娘。亲娘尚且不爱他,他又怎么会去妄想这个被他抢了儿子的妇人施舍温柔?

太后却没有注意到衣飞石的反应,她拉了弓复又放回,提起一根羽箭,回头笑道:“说不准就是阿娘取了彩头呢?”

谢茂真不知道太后还能开弓!

林家祖上是勋贵出身,林闻雅身上就有个降等承袭的武襄侯爵位,不过,到太后父辈就弃武从文了。如今京中的年轻一辈都只知道林家出了两位阁老,不知道林家祖上曾有两位国公。

“那先出彩头。朕出这枚胭脂暖玉,恰好冬天到了,触手生温,最是暖和。”他说着就看着衣飞石笑。

这块胭脂暖玉显然和千年冰魄珠是一对,一个夏日生凉,一个冬日生温。

他今天戴出来也就是想送给衣飞石做礼物,到时候花前月下,摘下身上佩戴(并没有)的玉佩作为信物。多风雅的一件事,谢茂前两辈子就想做了。这会儿故意拿出来做彩头,就是要衣飞石自己来赢走。

衣飞石不和他对视,闷头想:皇帝觉得我是有多蠢,才会在这时候抢太后的风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射中靶子,我也要胡乱射两箭假装醉酒失手啊……

太后举起手中长弓,笑道:“此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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