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哭道:“那可怎么办呢?老爷,你要救救万明,万明是无辜的啊……”
她在宴会上本就喝了不少酒水,回府后又急着找数月不归的儿子算账,竟没顾得上打理自己。这时情急之下痛哭一声,尿液淅淅沥沥喷洒而出,顺着夹棉袄裙一路渗透,她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她恨衣飞石。这么多年恨意丝毫不减,就是因为生育衣飞石给她带来的伤痛,非但没有一天天消减好转,反而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严重。生育衣飞石时,她下边被撕得一塌糊涂,坐褥时几乎死去也罢,更让她羞耻痛苦的是,从那以后,她就常常失禁。
打个喷嚏失禁,大笑失禁,哭泣失禁,哪怕是腰上使一把力,都会溪流潺潺!
这让她如何承受?她的人生才刚刚好转,她才当上衣尚予各位同袍的“大嫂”,她还要周旋在各位军妇之间做领头人,听人家的奉承话……却落下这么个难堪的毛病!
就连衣尚予,与她闺房相处时,对她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
她明白是因为什么。哪个男人会喜欢那皱巴巴像是一团烂肉的地方?哪个男人会喜欢激动时就骚气冲天的女人?衣尚予确实很给她体面,回家就宿在她房中,听说月子里坐下病,月子里就能养好,还又与她生育了一女二子。
可是,长公主也很明白,衣尚予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名义上他宿在军中,其实,他是睡在两个外室那边。是,那两个外室都很干净守本分,那两个外室也都没有生育,那又说明什么呢?她和她的丈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啊!
衣飞石的出生毁了她的健康,毁了她的尊严,也毁了令她骄傲的婚姻。
她没本事恨衣尚予,她赖以存活的一切都来自于衣尚予,她只能恨衣飞石。
胯下的热流羞得长公主几乎无力睁眼,她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动不动就往外渗漏的骚气,她在儿子的面前遮掩得很好,她就是要这个害了她的孽障害怕她,恐惧她,今天却在这个祸根面前丢了丑!
“你滚出去!”长公主尖叫道,长长的指甲挥舞着划破了衣飞石的脸颊,“你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滚!”
书房本为聚气之处,多半归置得空间不大,衣尚予多喝了两盅,弄得屋子里酒气熏天,衣飞石根本就没闻到长公主失禁的味道。此时腊月穿得又厚,衣飞石也不可能去盯着母亲的裙子看,怎么可能知道长公主的狼狈?
他对长公主早已心灰意懒,脸上被拉开火辣辣一道伤口,长公主刺耳的声音叫得他皱眉,低声道:“堂上两位大人恕罪,儿子先告退了。”
衣尚予知道长公主的旧患,理智上他知道应该体谅妻子的病痛,可是,仗着这点病患,她已经蛮横刁毒了十多年,儿子被她欺负得战战兢兢,家中亦是家宅不宁。更何况,他见了太多次马氏失禁的丑态,他记忆中那个泼辣美丽的少女,早已经不存在了。
忍着心底淡淡的厌恶,衣尚予伸手将长公主抱起,低声道:“好了,别哭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待会儿飞琥、飞珀都笑话你。”
出门时,寒风透入衣裳,长公主被热液浸湿的裙袄瞬间变得冰凉,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有残余的液体顺着衣襟一点点滑落,沾在书房干燥明亮的地板上。
长公主羞耻至极悲从中来,她只能也只敢怨恨衣飞石,都是那孽障祸害我!
迟早有一日,我要你也尝尝这一世羞耻的滋味!
※
衣飞石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里,打水洗脸时,发现脸上火辣辣地生疼。
往日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以功勋,长什么样子有何紧要?又不是入赘高门的小白脸。现在知道皇帝心悦自己,太后也总是笑眯眯地看他,他就觉得……人长得体面一点,总比长得磕碜好。
当即吩咐小厮多点两盏灯,取来伤药,对着铜镜细细敷好,正想散发休息时,小厮惊慌地来报:“公、公子……皇、皇上……”
衣飞石心里一突,即刻披衣而起:“陛下来了?”
“不,不是!是皇上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小厮没见过这阵仗,惊得话都说不清楚。半夜送东西,皇帝跟我们二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真是那个那个吧?
衣飞石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这么大晚上的,陛下怎么会出宫。
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失落。这些日子他常常和皇帝坐卧同起,突然离开宫中,独自宿在长公主府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里,心中竟觉寂寞。明明从前十多年,他也都是这么没人关怀、没人喜欢地过来的。为什么从前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呢?
送东西出来的是常清平。几个侍卫提着偌大三个食盒,底层烧着炭水,上边热着菜,一路从宫中带出来,打开来依旧是热腾腾的。全都是衣飞石最喜欢的菜色。
“陛下见侯爷在庆功宴上没吃上几口,怕侯爷在家中吃喝不便,特意让属下送些饮食,叮嘱侯爷随意用些。”
常清平指着其中几盘说:“这是陛下赏的,”又指另外两盘,“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通常宫里赏下吃食,受赐者都要再三叩谢,再当着天使的面尽数吃光以示恭敬。有时候皇帝故意捉弄大臣,就赏些不怎么好克化或是与臣子口味相左的食物,大臣领了赐食哪怕不合口味,也非得吃完不可,十分促狭。
谢茂刻意叮嘱了“随意用些”,那就是真的来送吃的,饿了就吃,不饿就搁着。
看着常在宫中吃用的菜色,衣飞石心情好了许多,笑道:“好。恰好饿了。”说着还是朝着皇宫太极殿的方向跪下,磕头道,“臣谢陛下、娘娘赐食。”
衣飞石一口气吃了大半个羊腿,一碗酸菜拌饭,一碟子山药木耳,连太后赐下来的一壶莲花水也喝得精光,小腹微微凸起。他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吸了吸肚子,干咳道:“好了,常侍卫回宫复命吧。”
吃了宵夜的衣飞石也顾不上寂寞了,擦脸漱口烫脚,睡下之后又猛地弹起来。
太后罚他旦夕开弓二百次,今夜还没做这功课!
※
太极殿内。
谢茂脸色阴沉如水:“脸破了?”
“灯火下清晰可见。据位置、伤痕走向判断,可能是指甲所伤。”常清平没说死。不过,凭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定襄侯的脸是被指甲呼了。
谢茂冷笑一声,道:“赵从贵,记下来。明儿交代大理寺把马万明放出来,你再亲自带上十箱钱,和马万明一起送到长公主府。就说朝廷没审明白,委屈他在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朕亲自赏他‘马王爷’银钱赔罪。”
从前谢茂不过想借马万明“勾结奸细”的罪名,削了长公主封号,现在他改主意了。
不把“马王爷”骄纵得无法无天犯下九死之罪,他怎么好意思杀人?
第59章 振衣飞石(59)
谢茂本想留衣飞石在京中过了新年,待春光烂漫之时,再启程前往西北。
哪晓得太后一反常态经常召梨馥长公主进宫说话,还专门把谢茂召去长信宫问:“镇国公府上自有长公主照顾,定襄侯大好男儿,正是努力报国之时,因何闲赋在家袖手终日?宝剑蒙尘,此陛下之过!”
谢茂才意识到衣飞石在长公主府恐怕过得不太好。他紧忙召衣飞石进宫,问道:“镇国公在家,朕不好常常留你,几次问你如何,都说安好。衣飞石,你还学会撒谎了?”
衣飞石是真没觉得最近日子不好过,被马氏苛待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他早就习惯了。何况,如今衣尚予知道他要去西北,对他更多照顾了不少,又有太后搁在长公主府的眼线明里暗里照顾,皇帝、太后更是常常垂问关心,他对马氏失了妄想,心里就更好过了。
见谢茂不太高兴,衣飞石忙露出讨好的笑容,上前为谢茂奉茶:“臣不敢。陛下怎么生气了?臣给您说个笑话?”
看着他满脸谄媚故作殷勤的样子,谢茂不禁笑了笑,又立刻沉下脸训斥他:“放肆!朕问你话,哪个和你嬉皮笑脸?还敢上来歪缠——你给朕老实跪下!今儿要说不明白,仔细要挨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