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没有饥荒,他所在的星际联邦还会派出远行者队伍,去寻找有文明的世界,帮助那个世界的作物进化,替相对原始的新世界解决饥荒问题——他就是远行者队伍的一员,文职研究员。
没有人会被饿死。可活下来以后,人性总会驱使自己去寻找更多的东西,欲望无穷无尽。
能够支持生理需要的食物遍地皆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采摘。然而,整天躺着吃救济的人并不算太多。有追求的职业者会选择工作,赚取贡献点,换取更高层级的身份,购买更有价值的灵谷、灵植——人在没吃饱之前,烦恼的不过是如何填饱肚子,吃饱之后,再面对的就是整个世界的无数种诱惑。
衣飞石想了想,觉得皇帝答非所问,可是他也不想和皇帝顶嘴,就点点头表示认同。
谢茂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当粮食多到足以支撑天下人都不劳而获的时候,是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总不能因为可能出现的变数,就不让人吃饱。”
不饿死人,这是谢茂的底线,也是他所修专业的职业道德。
“生而为人却食不果腹,这个世道就不对。”谢茂说。
这句话把衣飞石说得憧憬又迷茫。
往前上溯数千年,从生到死不为饮食所忧患的“人”,又能有多少?
多少人一生都局促在饥饿之中,仅有成年、成婚时的寥寥几次机会,能吃一顿饱饭?
衣飞石自己不缺钱,不缺吃食,可是,他见过太多饥民。农田就那么多,农夫就那么多,粮食就那么多。官员要吃,富户要吃,军户要吃,商户要吃,有钱有身份的都要吃,剩下没钱没地没身份的贫民自然就不能吃了——统共只有那么多,总有人吃不上。
那是仅靠衣飞石一人之力永远也无法赈济的饥饿,却像是日升月落一样钦定自然。
饥饿从古至今都没消失,衣飞石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消失。
他曾读过皇帝放在潜邸朝闻殿里的手卷,幻想过丰衣足食、粮谷满仓的盛世,然而,他能想的也不过是大部分人的安定。——他再狂妄,也没想过有一天,这世上会有人不必被饿死。他更没有想过,皇帝会认认真真地说,生而为人却食不果腹,这世道就不对。
……难道,人生下来就应该好吃好喝,一直到他死去吗?皇帝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一夜,就在谢茂照着现代的记忆吹牛逼,衣飞石则自欺欺人的憧憬中过去了。
——不管谢茂描绘得多么美好,衣飞石也愿意接受他的“忽悠”,然而,在衣飞石的心底,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谢茂讲述的那种世界。
夜里握着谢茂一只手闭眼睡去时,衣飞石还自觉挺顽皮地想,若是生下来就有吃不完的食物,我才不去从军打仗呢。我就找个地方窝着,夏天看雨,秋天赏月,没事儿晒太阳,养上两条细犬,混吃等死过一辈子……
谢茂亲亲他沉静的睡颜,默默地想,朕答应过你,必会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在卿,盛世问朕。
※
去岁太后就想进山猎物,被衣飞石绊在了星辰汤打了一天牌。
这次皇帝召来谢范、张姿伴驾,带上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山。大冷天,所有猎物都瘦巴巴的不成样子,真不是游猎的好时机。不过,谢范和太后关系“特殊”,张姿更是太后的心腹,谢茂如此安排,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谢茂这点儿心思,除了他自己,谁都没看出来。
太后进山就骑上了马,在她身边服侍经年的老宫人都只是笑,纷纷跟着换马紧随其后,年轻些的小宫奴就吓坏了——谁知道太后还会骑马啊!这么多年也没见太后去过马场啊!
谢团儿并不要人抱,骑了一匹六王专给她带得小马驹,跟在太后身边驾驾驾,也有模有样。
伴驾的张姿一开始就紧紧跟随在太后身边,谢范则看着身边的谢团儿,不紧不慢地缀着。
谢茂在山里冻得不行,又故意不挨着太后走,很快就落了一截,与衣飞石策马并行,怀里还捂着一个手炉。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叫朱雨给他捂脚,他冻得慌。
就这么叫朱雨捂了几次脚之后,谢茂发现衣飞石老是看他的脚。呵,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心里隐隐得意,再后来就不叫朱雨捂脚了。
哪晓得他突然改了主意,朱雨与衣飞石都很诧异,陛下刚还冻得受不住,怎么现在就不冻了?
朱雨上前给谢茂换了一个温热的手炉,谢茂还是不叫他捂脚。衣飞石担心皇帝脚上生冻疮,他膝上因被长公主罚跪就受过冻伤,如今稍微天寒就会生出冻疮来,疼也不疼,就是磨人。
“陛下,可否稍歇,喝杯热茶?”衣飞石请求道。
皇帝从来不拂定襄侯的面子,一行人就在山中支起帐篷,扎下挡风营地,坐具上铺上厚厚的兽皮,烧起炭盆火炉,很快就炊了热汤沏上热茶来。
谢范和谢团儿跟不上太后的快马,厚着脸皮跟皇帝蹭热茶喝。
谢茂将谢团儿裹在狐裘中,喂她喝了一碗鸡子燕窝,兴奋的谢团儿又挥舞着小皮鞭要去追赶娘娘。谢范只得向皇帝告罪,带她上马去追。
走了谢范父女,谢茂啜了一口热茶,突然感觉到自己开始冷僵的脚掌被人用热手按住了。
朱雨不会这么没规矩。何况,那个位置……坐的是衣飞石。谢茂很惊讶地回头,衣飞石正低头解开衣襟,将他冰冷的脚往怀里捂。这动作把谢茂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忙阻止道:“松开!”
他叫朱雨捂脚,是因为朱雨本就是他的内侍。从小铺床叠被,贴身服侍,这身份不一样。
他从来就没想过叫衣飞石这么服侍自己。衣飞石是他珍重的爱人,是他倚重的臣子,不是他的奴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衣飞石解开衣襟捧住他的脚往怀里捂?这不是亲昵,这是狎戏羞辱。
衣飞石被他训得愣了愣,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手还是继续。
谢茂想抽脚,才刚使了点劲儿,就惊醒了无措中的衣飞石。衣飞石居然把他的脚按住了,缓慢笃定地塞进了自己温暖柔软的怀里——衣飞石不惧寒,又犯懒不爱穿太多层,薄氅之下就是一层柔软保暖的单衣,谢茂觉得,他那只冻得微微开始僵冷的脚,差不多就是踩在了衣飞石的肚皮上。
“不许胡闹,快放手。”
周围服侍的人太多,谢茂察觉到衣飞石捂脚的力度,总不可能当众与衣飞石“拔河”。
他一边教训衣飞石放手,一边吩咐朱雨:“端个火盆来,再灌个汤婆子熨坐席。”
衣飞石没有放手,他把谢茂的另一只脚也捂进了怀里。他此时只抽了身条,肩窄腰细,谢茂一只脚捂在他小腹处,另一只脚就没地儿搁了,只能往上一步捂在胸腹处。
这人自幼习武就是蛮横,谢茂想要不动声色地抽脚出来,根本不可能。
一只脚被拉扯过去,谢茂还能保持着威仪,这回两只脚都被抱住了,谢茂哪里还坐得稳?
他被衣飞石抱着双腿,重心不自觉地后移,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勉强翘脚歪着坐具上,朱雨连忙给他背后加了一具凭几,谢茂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衣飞石:“再闹要罚你交两车宝石了。”
衣飞石不乐意,偏头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