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衣飞石不在时,他确实很想念,也有些不习惯。可是,这些想念和不习惯,贯穿了他重生几世记忆中的大部分。
待衣飞石更衣出来,他习惯地将衣飞石揽在怀里,亲热温存片刻,“饿了吧?摆膳。”
宫人如从前一样将晚膳摆上,都是衣飞石喜欢的菜色,谢茂也和从前一样替衣飞石布菜添汤,衣飞石却没什么胃口,味如爵蜡地吃了两碗,仍是从前的食量,就是吃得半点儿都不香。
一切都似尘埃落定,可是,太后还在长信宫闭门不出。
“想什么呢?”谢茂亲他。
“许久没回来了,正在习惯。”衣飞石不敢立刻就提太后的事,得找个更好的机会。
谢茂看出他的言不由衷,也没有追问。在太极殿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下午衣飞石路过斗拱殿,与赵从贵见了一面,询问长信宫事,赵从贵本身就是太后的奴婢,闻言差点老泪纵横,衣飞石就知道自从太后宣布封宫之后,皇帝就不曾去长信宫探望过,问候一句都没有。
这事儿马上就有小宫监跑来向谢茂汇报了。也是衣飞石身份特殊,谢茂不跟他计较。
——换了旁人勾结皇帝身边大太监,窥伺帝迹,这会儿已经被革职下狱问罪了。
他现在也不想谈长信宫的问题。太后去了天寿山之后,他可以再找机会把太后接回来。可如今不让太后去天寿山,则绝不可行。一旦朝臣认为皇帝被孝道所震慑,太后就会成为朝臣可倚仗的一脉势力,他才刚刚镇压住小鬼乱窜的朝廷,起码能保五年平安吧?
“你那小朋友,最近可曾去拜访你?”谢茂问。
“那日之后,就不曾再见了。臣奉命在府中‘休养’,也不大好差人出门。”
衣飞石也不敢差人去找百里简,按说百里简送他半车豪礼,他是应该回礼的。不过,那日皇帝挖坑带口信那一出太过惊人,衣飞石就怕百里简私底下再跟皇帝眼皮底下晃两晃,晃出什么祸事来。
“你去找找吧。”谢茂指点道,“他老师是前朝文宗之一,流放南州,被他捡了个便宜。如今费涓身体不好,正在京城延医问诊,那老头儿吓破了胆子,吵着要回南边——你去找一找,给他请个大夫,再找个宅子安置好,叫他们安心住着。明白朕的意思吧?”
就是要衣飞石出面“庇护”二人安心在京长住。衣飞石点头道:“臣明白。”
“朕这几年动静太大,九年开了两次恩科,以后除非大事,不会再放恩科。常科就在三年之后。你去问问他的打算,若是想在京读书,”谢茂笑了笑,“你去走黎洵的门路,弄个监生资格问题不大。”
黎洵给衣飞石送礼的事,衣飞石早就告诉皇帝了。谢茂这会儿是顺口打趣。
这年月国子监除了各地生员中择优举荐入监之外,还有荫监与例监,前者是凭父祖官职荫蔽入国子监读书,后者就是花钱捐贡。百里简身为南州解元,想进国子监读书并不困难。难处在于,他去年没走南州学道的门路,现在过了录籍的时候,想要进国子监就得托关系了。
——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走黎阁老的门路?衣飞石写一封信就能把事情办了。
交代好百里简的事,难得一回爱人在怀,谢茂坐着也是心猿意马,亲亲摸摸就要把衣飞石往内寝抱,二人拉拉扯扯在龙床上歪着,正在互相动手剥衣裳,殿外值守的银雷急匆匆来报:“陛下!圆小王子又烧得浑身滚烫,乳母许氏来禀,求陛下请个太医去瞧一瞧……”
谢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起身出门问道:“怎么又发热了?以后不必来禀了,直接去太医院请大夫。”
谢圆今年才五岁,谢茂把他抱进宫中抚养,也是不想让他长在高墙之内。
所以,在谢圆进宫时,黎王府里照顾他的乳母、丫鬟,也都蒙受恩典进了宫,依然亲自照顾谢圆。
哪晓得谢圆自从进了宫就三天两头地发烧,每回都是天黑就发烧,烧起来气势汹汹,似乎一晚上就能断气。初时把谢茂惊住了,以为是有人要杀谢圆,亲自赶去察看,也没查出什么猫腻来——太后虽不掌宫权了,可自从前两年出现皇嗣遇害之事后,整个后宫被谢茂篦了一遍两遍,早就整治得铁桶一般,旁的事情不敢说,想要在后宫里杀害小主子?绝不可能。
太医院几个大夫都去看了,都说是小儿常有的症状,两副药就好。结果呢?这都十几天了,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次,汤药不知道吃了多少,谢圆还是动不动就天一黑就发烧。
这要是才把谢圆接进宫里,谢圆就不小心病死了,谢茂也没法儿交代。
这会儿也顾不上和衣飞石亲热了,换了衣裳,叫宫人排驾,亲自到养育皇嗣的承庆殿探望。
承庆殿住着谢沃、谢泽,如今再多了一个谢圆。三人都没有住在主殿,谢沃与谢泽是上了玉牒的正经皇嗣,住在东配殿,谢圆则住在西配殿。谢茂直接往西配殿去探望,满屋子保姆嬷嬷都在打转,太医也已经赶来了,因不舒服,谢圆在床上哭闹不休,乳母都哄不住。
让谢茂很意外的是,谢沃与谢泽也在这里。二人赶忙来施礼请安:“叩见皇父。”
“免礼。”谢茂没功夫问他们,先找太医问罪,“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两副药就好?”
“陛下,小儿无故发热惊厥,多是魂魄不齐受了惊吓,吃了药就能好。”自古医巫不分家1,好大夫多半都有几手传家的“口诀”,这就不必跟皇帝详说了。赵云霞自太平初年就服侍襄国公,凭着这一点儿情面,在皇帝跟前说话也有份量,所以她敢直言不讳,“卑职来承庆殿之前,翻过圆小王子脉案,根据前边几位大人所留下的方子,卑职以为,圆小王子第一回 是无故发热,此后几回只怕就不是了。”
谢茂只让人查了第一次,发现不是有人故意动手之后,也就没有再查。
“你说。”
“圆小王子是受了寒。”赵云霞结论非常简单。
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床上哭闹的谢圆都抽噎了一歇。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楚地对话了。谢茂走到谢圆床前,看着床上小孩儿因发烧哭闹涨红的脸,问道:“你是怎么受寒了?衣裳穿少了,还是殿里烧得不暖和?”
乳母许氏与保姆丫鬟们全都难以置信地跪在地上,想知道是谁要害小主子?
谢圆一只手捂着眼睛,呼吸轻轻的,似乎难受得不行,根本不能答话。
衣飞石心中叹息,这件事还有什么好问的?服侍谢圆的下人,性命都系在谢圆的健康之上,谁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只能是谢圆自己故意受寒,想要生病。他如今被皇帝吓到了,支吾不语,皇帝不会跟他一个孩子计较,倒霉的只能是“看顾不周”的下人们。
“陛下,孩子贪玩也是有的。以后看住了就是了。”衣飞石忍不住求情。
谢圆这么闹腾,无非也就是想回家。五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圈禁不圈禁?他就是想娘亲了。
谢沃跟谢泽前来,本来就是想告状。
这俩孩子对新来的小弟弟都很好奇。皇嗣只剩下谢沃与谢泽二人,两个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亲不起来。谢圆是黎王世子,父王又坏了事,对他们俩都没威胁,两人都想收个小弟带着,哪怕这个小弟才五岁。两个都想偷偷把谢圆给收服了,带到对方面前炫耀一番,因此都是秘密行事,偷爬进殿。
哪晓得就撞见了谢圆趁着乳娘丫鬟不注意,敞开衣襟在窗缝吹凉风的样子。
谢沃与谢泽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早已知事了,相比起收个才五岁的小豆丁当小弟,还不如把这个小弟卖了,在皇父面前卖个乖。所以,他二人今天都守在谢圆身边,想要告状。可惜,还没找到机会,“案子”就破了。
谢沃比较憨,赶忙显摆道:“就是,皇父,儿臣今日看见圆弟把衣裳解了,对着窗口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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