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平时很难得对下一辈用心,这会儿居然连觉也不睡了,吩咐秦筝,“你去把宁儿叫来。”
衣飞石被皇帝这么理直气壮的护短惊得眼睛都瞪直了:“陛下,他是陛下臣子,何时也不该对陛下撒谎。既然敢撒谎,就该吃些苦头。这怎么就是臣与他置气了?”
“你如今气昏头了,朕不和你辩说。你吃茶吃茶,消消火。”谢茂敷衍道。
……衣飞石觉得,这要是不知道的,听了他和皇帝的对话,只怕都会以为衣长宁是皇帝的儿子,他才是那个后爹。
羽林卫驻地就在城南别馆,衣长宁也就被押在外边的草棚里,没多会儿就被秦筝带了进来。
他身上代表羽林卫身份的佩饰都摘了下来,纱冠也解了,赤裸着发髻。
褫夺衣冠是防止他用从前羽林卫校尉的身份,蛊惑不知情的士卒把他放走。这会儿皇帝急召,也没人会给他重新找衣裳顶冠,他就这么狼狈地走了进来。这是很标准的囚徒装扮。
谢茂吩咐秦筝给他准备衣裳梳洗,衣长宁眼泪倏地就落下来了。
“陛下,卑职死罪……”
“多大点儿事?不至于。去把衣裳穿好,朕与你二叔在这儿等你。”谢茂笑容温和。
衣飞石冷冷盯着衣长宁,他就不敢去换衣裳,老老实实跪着不敢动:“卑职不敢。求陛下治罪。”
“是你着人烧了县衙?”
谢茂不会在人前和衣飞石争执,见衣飞石不松口,衣长宁也不敢动,就改了主意先问话了。
衣长宁泪水簌簌而下,额头抵在地上:“卑职死罪。”
“你着人火烧县衙之前,朕与你二叔已经去抄了晒盐场的账本,已经快马加鞭送回京城问询了。这事儿你慢了一步。既然瞒不住了,你就告诉朕,攥着四岸县晒盐场这一批盐引的,背后都是什么人?你想护着的人,是谁?”谢茂问道。
衣长宁仍旧只是磕头,说:“卑职死罪。”
“宁儿,你是朕自家孩子,有什么难处,你告诉了朕,朕会替你办了。”谢茂道。
“卑职死罪。”
“朕是问不出来了?”
“卑职死罪。”
谢茂被噎了个够呛。他这辈子除了哄衣飞石,对别人还真没有这么多耐心。
衣长宁抵死不说,他不可能真的把衣长宁拖出去上刑,凭空推测道:“这世上能让你卖了二叔也护着的人,不多。要么是娴儿家里的人,要么……衣长安?”
这也正是衣飞石最担心的事。
海州处于南境蛮地,就是殷克家当年杀了个七进七出的地方,殷家和燕家在南境势力极大。
殷克家这人能征善战,打仗是没得说了,私德上就差一点。贪财,好色,脾气暴躁。他家中姬妾多达数十人,生的孩子不拘嫡庶,单论儿子就有快三十个,儿子多了不值钱——反倒是衣家过继给他的衣飞琥和寄居在他家中的衣长安,很被殷克家看重。
衣长安在京城不能出头,在南境仗着殷克家的势力,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若是借着殷克家的势力弄到几股盐引,那还真的半点儿都不奇怪。他毕竟是镇国公府的长孙,又挟了殷克家的势,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衣长宁仍旧不肯承认,只不住磕头,道:“卑职死罪。”
衣飞石自己都不敢这样顶撞皇帝,如今见衣长宁仗着自己的情面,毫不客气地甩皇帝面子,皇帝还好脾气地容忍着他,顿时就受不了了。衣飞石往日在皇帝身边都很规矩,皇帝说话时,他从来不轻易插嘴。如今他觉得,若自己再不插嘴,都没人治得了这个嚣张狂妄的东西了!
“拖出去杖责三十!狠狠地打!”衣飞石直接让羽林卫来拖人。
“放肆!都滚出去!”谢茂连忙按住,刚进来的羽林卫又被皇帝截了回去,“宁儿,你就同皇父说了,是不是衣长安?若真是他,朕不罪他就是了。”
衣长宁磕得额头出血,仍是咬死了不肯开口。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凭着盐引买盐,就有些不恤下情的地方,毕竟也是占着理。朕也不是蛮不讲道理的皇帝,不至于把吴富筝犯的过错都怪到买盐人的身上。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朕几时说话不算了?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秋后算账。”谢茂道。
衣长宁似是回想起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不敢承认?莫非,还有什么朕想不到的事?”谢茂问。
衣飞石上前狠踹一脚,生生将衣长宁踢出门去四五尺,伤了心脉,嘴角滴滴答答吐出血来。衣家训子从来就是这么暴躁,哪怕衣飞石再三克制了,遇事气急的时候,仍旧会选择父兄一样的处置方式。
衣长宁抿嘴复又跪下,衣飞石厉声道:“你不说我就查不出么?你以为陛下说拿到证据是诈你?”他将刚才抄出来的几个盐引字号和商号名称一一报出来,“还不快从实招来?!别等我给你上规矩。”
衣长宁听了那几个名字才浑身发抖,见谢茂跟着出门,他眼泪落下,哭道:“求陛下饶命。”
谢茂上前蹲下身,扶着他,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安慰道:“你说实话,朕自然护着你,你二叔也不会这么生气了。——他历来喜欢你,心疼你,你和他犟嘴,他气急了才踢你,别和他计较。”又叫秦筝立刻把陆太医宣来。
衣长宁被他搂着禁不住呜咽,哭了一会儿才说:“大顺昌行是四哥的买卖。”
衣家只有衣长安、衣长宁兄弟,长山王府谢娴也是两兄一弟,衣长宁的四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四子谢泽。难怪衣长宁不敢开口。谢朝历来不许皇子结交外臣,衣长安做盐生意仗的是殷克家的声势,谢泽搭上了衣长安这一股,那就和殷克家脱不开关系了。
真把这一层关系爆出来,不止皇四子谢泽要倒霉,殷克家、衣长安一个个地都逃不开罪责。
事关皇权江山,这罪名可比什么欺压百姓、鱼肉商贾严重得多了。
所以,明知道烧掉县衙毁灭证据的嫌疑人范围很小,衣长宁依然选择铤而走险。
——烧掉了,被发现之后,他只要承认是保护衣长安就行了。
现在证据被皇帝和二叔先一步抄了出来,他这算盘就打不响了,只能老实把谢泽也交代了。
陆太医匆忙提着药箱赶来,谢茂温言安慰衣长宁几句,叫他吃了药好好养伤,不必太过忧心,就让秦筝亲自扶着衣长宁下去了。
衣飞石难以置信地跟着谢茂进了屋,混乱地服侍谢茂坐下,谢茂道:“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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