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党的中坚都是前朝党争的受害者,南明派搞事的时候,这些人不是藏得极深,就是还在流徙途中没能被捞回来,想牵连也牵连不上。
一个延续了百余年出了无数大儒文宗的顶级学宗,只要朝廷不曾掘其根苗,坏其道统,下旨永不录用其学派子弟,那么,它本身的恢复能力就会极其可怕。随着百里简在京中声名鹊起,皇帝私底下还通过襄国公府给费涓拨了个太医,原本还有几分踌躇的东胜党就迅速杀了回来。
南明派已经彻底边缘化了,这一回东胜党以费涓一脉为首,抱的是谢朝最粗的金大腿——皇帝。
如今的内阁末席李玑,就是礼部出身的东胜党人,费涓的得意门生。
百里简是李玑的小师弟。皇帝要挑小师弟“上来”,李玑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百里简目下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郎中。”
“这衙门差事也不着急的嘛。叫他来看折子,好好给朕与这群迂腐之人论一论礼。”谢茂拍板道。
仪制清吏司掌管朝廷诸礼,主官就是五品郎中,不是闲差散官,还真不是闲职。然而,皇帝非要说人家衙门差事不着急,臣下谁敢犟嘴说不啊,他挺忙的?说不得皇帝就正中下怀,行啊,那叫他直接内阁行走吧,另外找个人顶他礼部的缺——找谁哭去?
和内阁闲扯完毕,谢茂回太极殿换了常服,就从密道回襄国公府了。
这两日衣飞石休沐。
一条密道走了十多年,谢茂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儿要拐弯,从观云小楼出来时,衣飞石已经摆膳等着了。衣飞石等他时一向虔诚,不会另外找事情消磨时光,就是认认真真地等着。
谢茂看着衣飞石脊背挺直端坐案边的身影,脸上不知不觉带上笑容:“免礼,免礼。”
相伴二十年了,皇帝叫免,衣飞石也不坚持跪下磕头,仍是躬身谢了谢,就上前服侍皇帝更衣脱靴,亲手递了湿毛巾,问候道:“陛下在宫中用过膳了么?”
“没用,朕想与你一起。”谢茂换了松快的燕居服,仰头就倒在衣飞石怀里。
衣飞石拆了他发髻上的簪子,替他揉按头顶穴位,问道:“陛下乏了么?先吃一碗粥,歇个午再起来?”
衣飞石熏衣爱用青柏香,闻着就是一片苍翠青森的味道,不过,谢茂仍是能在衣香之下,闻到独属于衣飞石体香。体香这个东西很玄妙,有时候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有时候极亲近的人才能闻到。
谢茂觉得衣飞石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挨得近了,闻着就特别舒适惬意。
他跟衣飞石一说,把衣飞石弄懵逼了,味道?汗味吗?当天晚上,衣飞石在盥室里洗了半天都不肯出来,找了十多个服侍他盥洗的宫婢,一个个凑近了闻,从腋窝闻到脚丫子,把下人也弄懵逼了,再三保证绝对给他洗干净了,绝对不臭,衣飞石才将信将疑地出来。
这事儿把谢茂笑得不行,反问衣飞石,难道你就闻不到朕身上的味道吗?
衣飞石自问鼻子是很好用的。他是习武之人,五感比一般人都更强些。皇帝非要问他,他凑近皇帝身上深吸一口,全是熏香的味道,哪有什么其他的香气?又不好意思驳了皇帝的面子,撒谎道:“好像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味道……”
这明显就是撒谎了。谢茂被他逗得不行,又故意问道:“究竟是什么味道?”
衣飞石被逼得急了,无辜地说:“臣也说不出来。大约是个龙味吧?”谁特么见过龙啊?谁知道龙味是什么味啊?我就瞎扯了你怎么办吧?
这答案让谢茂非常满意,当天晚上,皇帝就赏襄国公饱饱地吃了一宿龙肉。
相处得久了,确实举手投足都能带着回忆与笑话。谢茂歪在衣飞石腿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就想起往事,嘴角微微上翘。
“陛下很高兴。”衣飞石看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心情好,低头在谢茂额上亲了亲。
“朕想起爱卿吃龙肉。”
“……”
“龙肉好吃吧?”
“……嗯。”
又吃了一顿龙肉之后,二人歪在一起互相搂着。
谢茂就像抚摸动物毛皮一样,轻轻顺着衣飞石的胡须,低声道:“你爹怎么想呢?”
“此事不与臣父相干。”才亲昵过后,衣飞石谈及政事的态度依然冷漠干脆,“若衣长安涉案,请陛下施以国法。”
“又瞎扯了不是?他是你大侄子,论亲论贵都在八议之列。”
谢茂从前喜欢在年少的衣飞石跟前营造自己无比高深强大的形象,如今衣飞石一天天成熟,二人感情也一天天深重,他偶然也会跟衣飞石示弱——以达到以退为进的目的。
此时衣飞石又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茂就搂着他,不住抚摸他的胡须:“这朝中总有人喜欢和朕对着干。朕不过是叫黎簪云去上书房给皇孙们讲讲课,他们就诅咒朕要亡国……”
衣飞石也没弄懂衣长安涉盐引案与黎簪云讲学有什么相干,他紧张地护着自己的胡子:“陛下,陛下,臣前日才修了胡须,别弄坏了……”
“朕也没有胡子。”谢茂道。
……您对外都说自己“不行”了,“面白无须”不是那什么的基本形象么?
衣飞石瞅了皇帝一眼,到底还是不敢讲,只小声求饶道:“臣还要见同僚大臣……”
谢茂将脑袋沉沉地放在他胸膛上,叹气道:“朝里不省心,小衣也不与朕同心。”
明知道皇帝是装的,衣飞石听他这么说了,还是满心难受,沉默着不能说话。
若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他能把命赔上。如今却是皇帝为了他才如此苦心孤诣,乃至于倒行逆施,他没以死相谏就是十分体谅不舍皇帝的心意了,要他跟皇帝一起放飞自我?真做不到。
涉盐之事不大好查,顶多查出来衣长安确实在案,至于衣长安为什么勾结谢泽,只能靠判断。
谢泽一处被皇帝轻拿轻放,如今风声过了,皇帝才来处置衣长安与殷克家。罪名也是可轻可重,端看怎么查——勾结皇嗣要杀头,买卖盐引要杀头,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算个什么罪名?只要盐引是合法的,拿着盐引去买盐,半点儿问题都没有。
如今吴阁老都死了,替四岸县晒盐场的吴富筝撑腰说话的人就更没了,发落到最后,死的说不得就是吴富筝一家,旁人谁都不吃亏。
“臣请旨督办此案。”衣飞石道。
“你又顽皮了。这案子给谁办,也不会交给你办。”谢茂很清楚,真让衣飞石做钦差主审此案,衣长安十成十跑不了一个死罪,然而,把衣飞金的长子亲手杀了,衣飞石心里就真的不难受?
谢茂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过,衣飞石的提议给了他一个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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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