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义老王爷都老朽得掌不动笔了,府上诸事都是她父亲世子谢长英做主,给义老王爷报个病,在家养着,她亲爹再老实点写个谢罪折子,这事就能了结。
——倘若真想对义王府动手,太后今日不会准许谢绵绵进宫来。
谢绵绵从谢团儿这边儿得了信儿,放下心头大石,这才有心思看自己儿子。孔彰端端正正坐在一边,正在看一盆孤生摇曳的兰草,不是真花,而是玉石雕饰而成。
“你若喜欢,去求娘娘送给你。”谢绵绵支使儿子去卖萌。
孔彰却一本正经地摇头,说:“我喜欢,娘娘也喜欢。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多大了就是君子了。”谢绵绵无奈,却也不曾催着儿子去谄媚讨好,见谢团儿抱着保保要睡觉,她腆着脸说道,“保保睡着啦?叫褓母照顾着,咱们去服侍娘娘听说书?”
谢团儿就将儿子交给宫人照顾,准备和谢绵绵一起去外边陪太后说话。
谢绵绵感激地说:“你才是好姐妹呢!”
二人带着孔彰出来施礼,太后与皇帝各据一席共尊上位,衣飞石就坐在皇帝身边,沭阳公坐在太后背后侧位,那是个心腹内卫的位置。林氏与李念慈都坐在殿下,隔着一个君臣之距。
太后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与对面皇帝身侧衣飞石的位置遥遥相对。
谢团儿与谢绵绵都能坐在这里,通常是谢团儿靠着太后,谢绵绵得让一步。
这回叙礼之后,谢团儿不着痕迹地旁站一步,让谢绵绵在太后身边的位置坐下了。谢绵绵也极其懂眼色,连忙服侍太后斟茶切果子,因在听说书,她也不好开口,就守在太后身边温文安娴地服侍着。
然后,谢绵绵发现,皇帝居然也经常给太后剥果子。
这不,皇帝又认真精准地使玉锤子砸了个核桃,挑了一瓣完整地送来,太后就笑眯眯的吃了。
天家母慈子孝,感情好着呢。这还能指望皇帝帮着收拾太后?谢绵绵越发坚定了回家就让亲爹把亲爷爷关起来的决心。
这边一个义仆救主、孝子报恩的故事说完,也到了午膳的时候。
太后要开宴,长信宫上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宫外一个穿着听事司衣裳的女臣进来,在秦筝耳边说了几句,秦筝面上不动声色,凑近皇帝跟前,低声道:“回圣人,听事司来报,思行王带人堵了吴祭酒府上大门,吴大人当场气死了。”
谢茂不禁皱眉。他这一朝,国子监祭酒似乎都命不好。
前头王梦珍被西河学子闹事时推搡摔下去磕死了,如今这个吴琳居然是被气死的。
义老王爷是他唯一在世的叔父,对他也算关照,谢茂并不打算对义老王爷暴力镇压。他本是打算拿相王府开刀。他自问对谢浩极其恩遇,事到临头谢浩就跟着义王府上折子和他作对,这是撞枪口了。
哪晓得思行王先蹦达了出来。去堵吴氏娘家的大门,把国子监祭酒气死当场,真是想得出来。
衣飞石就在他身边听了个一清二楚,低声道:“臣去办吧。”
当初皇帝杖毙御史,给左都御史蔡振灌下火药,差遣的也都是羽林卫。
谢茂对此很惊讶。衣飞石一向反对他立嗣女的计划,这会儿缄默不语就不错了,居然主动请差事?
“杀鸡焉用牛刀?”谢茂将面前剥好的半碟子核桃推了推,秦筝立刻奉旨放赏到衣飞石席上,“差事都交你办了,年轻人怎么出头?叫念慈去办。”
在场几人没有敢不留心皇帝这一席的,李念慈闻言立刻离席上前跪倒:“卑职奉诏。”
“闹到吴家去了。”谢茂向太后解释。
吴氏状告丈夫夺子夺产,最终在懿旨强压下休夫成功了,这件事如此惊世骇俗,她娘家父母必然承受极其庞大的压力。吴氏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吴琳官履国子监祭酒,祖父吴秋贤更是一代大儒。这样一个最是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家庭养出来的女孩儿,居然不守妇道、以妻讼夫,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吴氏提起诉状往京兆府的时候,娘家人就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再不认她这个女儿。
饶是如此,吴氏的父亲吴琳也没能躲过世人的讽刺羞辱,在国子监这样教书育人、礼法严苛的地方,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居然被人在门前泼了粪汤,斯文扫地,只得告假在家养病。
哪晓得思行王还是不依不饶,堵上门羞辱,生生给气死了。
吴琳不肯给吴氏撑腰,与吴氏断绝关系更是让太后极其鄙夷不齿。她未必多在乎吴家是何下场,可如今上门羞辱吴家,那就是和她作对,半点不敬奉她的“懿旨”。
她冷笑掷杯起身,一把从张姿腰间卸下长刀,抛于殿下,“去吧。”
张姿的刀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异之处,一旦经了太后的手赐下,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后钦命,拿这刀砍了任何人,罪名都由太后担着,也就和戏文里的尚方宝剑差一线了。
李念慈上前将长刀双手捧起,磕头领命而去。
看着他杀气腾腾离开的背影,谢绵绵坐立难安。
她坐得远,只听见皇帝说话,不知道究竟是谁去吴家闹事,撞了这枪口。万一是她那年老发横的老祖父呢?就算这回闹事的不是义老王爷,下一回呢?谁知道下一刻钟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念慈毕竟年轻,他出门办差,张姿与衣飞石都不大放心。
二人目光一碰,张姿就悄悄退了下去。
倒不是怕李念慈拿着太后所赐的刀四处砍人,而是怕他年纪太小,看不清局势。
如今宗室与太后势成水火,宗室要压住太后的气焰,逼太后收回懿旨,太后也不可能让宗室得逞。
局势到此已经容不下体面和宽仁了。
若今日谢绵绵不进宫,张姿已经点好了兵,准备天亮之前屠了义王府。
张姿如今没有兵权。不过,自文帝朝始,京中豪门世家皆蓄有私兵,他有沭阳公府,似他这样军中退下来的老将,府上私兵收拾王府私兵简直手到擒来。只须百余人,就能杀义王府一个措手不及。
——要太后困在深宫等皇帝做主裁决?她若是这样老实的脾性,至死也就是个淑太妃。
谢绵绵入宫求见,谢团儿婉转说情,念及义老王爷在谢茂登基时的襄助之功,太后才抬手放了义王府一马。这会儿太后和皇帝打的主意一样,正打算收拾相王府。得,就有傻子撞上门来了。
衣飞石总觉得张姿和自己担心的方向不大一样,低声请示道:“陛下,臣去看看。”
“沭阳公已经去了,你去做什么?一个思行王,难道能敌千军万马?居然用得着你们两个公爷?”谢茂转头给太后斟茶,太后却捧着酒盏将玉泉白一饮而尽,他皱眉道,“母后,年纪到了,少喝些。”
底下林质冰也正在喝酒,闻言默默将酒杯放下,换上蜂蜜水。
太后挥手道:“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