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是皇爸爸的近侍。襄国公是皇爸爸最敬爱的人。皇爸爸还没崩呢,这畜生就敢如此无礼!
只是,念着寝殿中昏睡中的皇父,外殿跪着的诸大臣们,她将胸头那一团怒火忍了又忍。这关头,她不能和保保起冲突,不能与保保有龃龉,她只能忍。
秦筝白着脸回寝殿向衣飞石复命,低声道:“……奴婢无能,公爷,奴……”
“你去看看陛下的药。”衣飞石同样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
至于殿外候着的老臣们,他已经有了吩咐,谢团儿知道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自然会去安排周全。果然秦筝去看了皇帝的药回来,就禀报说,宝宸公主给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准备了坐垫热汤,还叫了几个伶俐的小宫监前后关照着。
衣飞石点点头,对此也不甚关心了,就守在龙床边,看着皇帝几日间就瘦得快要脱形的模样。
陛下……
※
保保在内殿等得极其难捱。
他身体弱,与常人是不能相比的。皇帝即将大行,身为皇嗣又岂敢高踞坐席?他只能跪着等。
谢团儿身强体健都跪得极其难受,见保保脸色苍白,她心头有气,小畜生,不识好人心,仔细跪死你!过了片刻,终究还是心软,问道:“你若是身子不适,去偏殿稍歇片刻。”她是做母亲的,若她开口让保保去休息,没人会指责保保不孝——都知道皇太孙身子弱。
摇摇欲坠的保保却咬牙不肯:“儿子岂能忤逆皇爷爷旨意?”
气得谢团儿想抽他。
衣飞琥跪在殿外,听着里边母子二人的对话,脸色极其沉重。
他知道保保与团儿不和,却不知道这种不和与猜忌已经变得如此深重。保保身子弱,他拼着伤身的危险也强撑着不肯离开,显然是担心谢团儿要在遗诏上做手脚。母子之间,前一天还同舟共济,江山当前,今日就只差撕破这一层面皮了。
保保的心腹宫人来送了两次药,施了三次针,眼看保保都要倒下了,却始终睁眼强撑着不走。
谢团儿心疼更气恨,她知道保保防的是谁,就是她,他谢嘉禾的亲娘!
整整十一个时辰过去,皇帝终于醒了过来,吩咐传见诸位宗室亲王,内阁、枢机处、六部、五寺诸大臣,以及皇太孙、诸皇嗣。
几重殿门次第打开,按照身份远近,臣子们里里外外重新跪了几层,簇拥在皇帝的身边。
“宣,朕传位诏书。”
皇帝的传位诏书前几日就写好了,黎洵、单学礼、沛宣文、傅觉非四位大臣执笔。
洋洋洒洒近万字,先说朕登基之后干了多少大事、好事,多么牛逼了不起,再说朕修了礼,强调确认了谢团儿的合法地位,又把谢团儿吹捧了一通,怎么雄才大略实心任事,最后才说保保是个孝顺聪明的好孩子,以后朕的江山就交给他了,祖宗保佑啊,群臣支持啊,朕要挂了,拜拜了您呢。
保保本就熬得气息奄奄,听见这一道传位诏书差点被气得吐出血来。
说他娘雄才大略实心任事,说他孝顺聪明。不就是说,以后国事让他娘操心,叫他老老实实孝顺亲娘,听娘的话吗?这到底是传位给谁?!
传位诏书读完了,保保正在头昏眼花时,皇帝又一句三断地传了口谕:“皇太孙继嗣皇帝位后,宝宸公主晋太后,临朝称制辅政。”
辅政。临朝辅政。临朝称制辅政。这是三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
皇帝前几日向保保交代遗诏时,只说让谢团儿辅政,从未提过临朝,更甭提临朝称制了。
太后在后宫也可以“辅政”,平时不理事,外臣到后宫告状时,太后再敲打敲打皇帝,这叫辅政。
临朝辅政,就是太后要跟着上朝,要直接面对外朝的大臣,直接插手管理政事,向皇帝建议建言。通常这种程度上的“辅政”,皇帝就比较难受了。
临朝称制就更不得了了。朝廷只认皇帝的圣旨,太后临朝辅政时,通行政令也要用皇帝的名义颁发各种诏书圣旨。所谓称制,就是太后可以不通过皇帝准许,甚至根本不和皇帝商量,直接颁布制诏圣旨,完全自由地行使皇帝的权力。
保保一口闷血捂在心窍之中,耳中嗡嗡作响,抬头看着皇帝。
他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日之内,皇爷爷就改变了主意?
临朝称制?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要阿母临朝称制,那还立我做什么?!立阿母不就行了吗?
不止保保惊讶不解,在场听着皇帝最后一句遗命的所有人都懵了,连谢团儿都惊讶极了。
满朝错愕之中,谢茂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只是看着他,满眼含笑。
溘然长逝。
※
谢茂眼一闭,一睁,人就来到了系统虚境。
看着保保气得暗中吐血差点要昏迷的模样,谢茂才出了这口恶气——
“你当朕昏睡着,就不知道你怎么怼朕的小衣了?”
“小畜生,白眼狼。”
“朕还活着你就敢欺负朕的小衣,朕死了你还不翻天啊?朕还治不了你了?”
“呵呵,朕叫你亲妈临朝称制,你娃傻眼了吧?”
“气死你丫!”
“该!”
第238章 振衣飞石(238)
衣飞石清楚地听见了皇帝一口气咽下去,那熟悉的身躯就陷入一片死寂。
他怔怔地等了一会儿,皇帝始终没有再吸气,跃动的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浑身血脉失去了张力,刚刚还活着的人,瞬间就失去了生气。等了一会儿,再一会儿,皇帝仍旧没有呼吸。
恐惧在此时才狠狠地攫获了衣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