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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能亲近母亲。
可朕必须承认,母亲是一位有魄力的君主。
世庙在位时,为立女嗣铺路,开过一场女科,提拔了一些女官。在朝中地位最高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除了被强行塞进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龙幼株,就只剩下留在上书房打苍蝇的太傅黎簪云。
世庙临终前嘱咐阿兄的话,母亲全都记住了。单阁老在朝时,母亲死死拽住了首辅黎阁老不许乞骸骨,实在拽不住了,母亲毫不客气地暗示单阁老随之告老。随后,她提拔了沛阁老。
在位十六年间,母亲没有提拔过一个三品以上女官,却将治下女童生、女秀才的数目多寡写入吏部考评。无论朝廷、地方官员如何阳奉阴违、上奏反抗痛陈利弊,母亲始终不许动这一条底线。
——在外做父母,治下没有女童生、女秀才,或是女书生人数不够,吏部考评时必然是劣等。非但不能升官转等,多半还要被申斥、降级,越混越邋遢。
一年前有人反抗,二年前有人反抗,三年、四年、五年有人反抗……十六年过去了,在仕途前程面前,官员们对皇权的反抗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你要丈夫脸面,不肯与女子同朝为官,不许女子读书科举,别人是不要的。
别人年年考评甲等,三年就蹿一截,几年过去,当年同科就成了遥不可及的上官,你还坚持自己的“纲常”“信仰”吗?
母亲在四十六岁时,又有了一个孩子,是位皇子。
朝廷上下普天同庆,皇帝终于后继有人,倒也没什么人关心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母亲也不清楚,也许是父亲的,也许是孔彰的,她又不关心。
皇弟很健康,很漂亮,朕一度以为,皇位又远离了朕。
哪晓得母亲还是将皇位传给了朕。
她在位十六年,威仪日重,一道圣旨改了朕的姓氏,记入玉牒,朕就成了谢长和。朝廷又开始争吵,应该立弟弟为嗣,还是立朕为嗣。吵来吵去也没有用,皇帝一言九鼎,乾纲独断。
朕被立为储君之前,母亲把朕丢进了科场,化名商女,参加了继圣年间的唯一一次女科。
朕排在二百三十一名。
那一科只取了二百三十二名贡士,朕在榜后倒数第二名。
母亲哈哈大笑,只说朕书读得少了,将那一科的主考、副主考、同考官……但凡参与会试的官员,从上到下都赏了一遍。朕不明白,难道是赏他们给朕评了个倒数第二名?
很多年之后,朕才从百里爱卿口中得知,母亲赏的仅仅是榜上有名。
母亲说,她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
叫商女入贡,叫商女榜上有名。
朕登基的时候,女子书院已经风行于世,或许,再过三五代,就没人能明白,朕的母亲为何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做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吧?
朕愿她们永远都不理解。
第241章 乡村天王-篇前
古老静谧的长轩中,些微天光从沉重的窗板间射入,洒在古拙陈旧的葛席上。
这是个很特异的空间。
天光直射而下,空中却看不见一缕浮尘,干净得不似人间。
刻漏矗立在屋角,沙沙作响,时间却仿佛失去了意义,长长久久,一秒一瞬。
衣飞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正坐于席上,肩背挺直,双眸微凝,静静望着前方,苍白的脸色中带着一丝恐惧。
前方是一张空无一人的坐席。
席上放着黯淡无光的凭几,一盘子没吃完的樱桃,一支失去颜色的竹笛。
原本应该坐着人的位置空荡荡的,仿佛已经空置了千百万年之久,又仿佛主人只离开了一瞬。可是,不管他离开的时间是长是短,似乎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间屋子之所以那么的安静,不是因为没有人,而是因为它残留着被遗弃的死寂。
衣飞石看的不是这张失去了主人的坐席,而是坐席西侧竖着的那一副精美华丽的盔甲。
铠甲以不属于人间所有的材质所打造,看似沉重又轻捷,坚固又柔软,它应该流溢着内敛的宝光,光泽却也凝固在其中,带着将死未死的挣扎。
【……事情就是这样了。】
【主子,现在解除前尘禁法吗?】
悄无声息的屋中依然悄无声息,属于系统的声音在衣飞石的脑内响起。
衣飞石脸色苍白如纸,肩膀僵硬,腰身不自觉地挺直,低声道:“不行。此时解除禁法,君上恢复记忆,必要制裁我。我死不足惜——君上不能再沉沦万劫之中,我必要带他回去。”
【可是,现在君上灵窍已开,前尘禁法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失效。】
【一旦君上回忆起前尘往事,必会知道我的来历。】
【最糟糕的是,主子,我现在无法进入君上的灵台之中,也没办法装成系统了。】
“对我施法。”衣飞石道。
【……可我已经不能去暴君那儿装系统啦?】系统急得脱口而出。
衣飞石霍地抬眼,眸中怒气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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