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草哦了一声,还是回头看谢茂。
很显然,刚刚进入特事办的常燕飞,在她心目中的威望仍是不及已经退役的前老大。
“你还记得些什么?”谢茂问。
虫草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都记得。只是不记得怎么死了。”
全都记得又没有特意提及,可见她认为没什么可疑之处。
谢茂瞥向常燕飞。
“……她在幻阵里,我就贴了一张安息符。”常燕飞解释。
“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去吧。”谢茂在她身上画了一个“隐”字,金灿灿的紫光一闪而逝。
米粉死前是普通人,虫草也不以符术见长,都看不出他随手画符的奥妙。唯有以符术立家的常燕飞暗暗心惊。黄纸、朱砂,都是行符的媒介,上祈于天,下敕于地。就像古代臣子给皇帝上奏折,皇帝给百姓子民下圣旨,草纸写奏折要被砍头,破布颁圣旨也是快亡国灭朝了……这玩意儿它真的很重要。
空手写符代表着什么呢?要么这符借的是自家亲祖师的力量,要么这就是修者本人的力量。
只有这两种情形,才能解释这种“完全不客气”的符相。
谢茂叮嘱虫草:“我给你附了一个隐字诀,三日之内,只要你有心躲避,诸神众鬼不能近身。可保你平安回家。路上不要耽搁,不要多事——你是修家,应该知道鬼魂一旦与生人产生因果,就不能再投胎了?”
“我知道。”虫草抱拳作揖,施了个修家礼,“老大,我回家去准备投胎了。”
她看着谢茂的脸,恋恋不舍地说:“我们池家弟子都十六岁下山,十六年后,你还在不在特事办呀?可惜,到时候我也不记得你了。”
谢茂闻言憋了个满头包。最近桃花有点太旺盛了?
虫草很快就离开了,耽搁得越久,越容易与人界发生联系,不小心就会失去投胎资格。
确认虫草走远之后,谢茂才转过身,炸常燕飞一个惊雷——
“你原本不必杀她。”
常燕飞正在搓自己脸上的焦灰,作为(自认为)风靡万千少女的修二代,他很注意形象。
这句话让常燕飞手指顿了顿,抬眼望着谢茂。
谢茂没说我可以救她生魂这种看上去很装逼的话,直接甩大学课本里的标准答案:“摄鬼魂以阴,摄生魂以阳。抱阴负阳,冲气为和。”
常燕飞嘴唇急速蠕动,立刻趴在地上,以手指划出天星罗盘,迅速推衍。
十分钟后。
常燕飞呆呆地看着写了满地的符字:“……我原本不必杀她。”
连念两次之后,他狠狠一砸地面,指骨霎时间血肉模糊。
阎罗幻阵有救魂之法。摄生魂以阳。以前为什么没人想到?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不,如果我没有动手兵解池春草,等谢家的小子来集合点,池师妹就不必死了!
常燕飞满眼愧悔自责,更有一丝失魂落魄。
——他原本自信中隐带着那一股目下无尘的高傲,此时都已消失殆尽。
谢茂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常燕飞抬头。
良久。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缔结彼此主从关系的关键时候。
谢茂先前用雷术正面打败了他,他承认“服输”,这是以武论高低。
今天他打不过谢茂,对谢茂俯首称臣,可是,一旦有一天他能打败谢茂了,照样会逼着谢茂对他说“服输”二字。武无第二。谁都有当老大的野心和资格。
一次武斗失败不算什么。
在修界,除了他的姑姑常宿贞,有着“自修行以来同辈之中未尝一败”的名声之外,上前数二百年,三百年,有记载以来,都没有常胜不败的例子。总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总有别家天才横空出世的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谢茂真正厉害的,是后边这一着。
他没有在虫草的鬼魂跟前,拆穿她“枉死”的事实。
虫草离开之后,谢茂直接把破解阎罗幻阵的诀窍告诉了常燕飞,丝毫没有藏私。
虫草的“无辜”兵解,阎罗幻阵的完美解法,轰隆隆地杀入了常燕飞骄傲的生命之中,这比他先前挨上的那一道巨雷更让他震撼、更有杀伤力。
但凡他还有一丝羞耻心,但凡他还有一丝道德感,他都会对谢茂低头认输。
这不仅仅是因为技弱一筹,还压着虫草一条命。
——你跟着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犯今天这样的错误。
——好。
常燕飞握住谢茂伸来的那只手。
从今以后,你是老大。
※
噗一声。
广告牌上的灯断了电,瞬间漆黑一片。
长街恢复了生机与光影,被谢茂一剑斩落的幽暗消失无踪,风气重新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