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徐以方很少和谢茂谈及从前的事,纵然要说也是轻描淡写,从不说谢润秋一个坏字。
如果可以,徐以方一辈子都不会和儿子谈谢润秋对她犯下的恶行。
衣飞石身上的伤,震动了她。
尽管所有电视小说都在强调,杀人犯的孩子是无辜的,父母是变态孩子不一定是变态……但根据徐以方体感周围亲友,她知道,好习惯未必会遗传,父母性格中最糟糕的那一面,很大可能留给后代。
她害怕谢茂与谢润秋一样,身体里天生就流淌着残忍、虐待的血脉。这让她惶恐极了。
她不得不自揭伤疤,和谢茂单刀直入地谈“性权力”的问题。原本以为是一场比较艰难的谈话,不仅因为她母亲的身份对儿子提这事极其羞窘,也考虑到儿子可能会恼羞成怒,怪她多管闲事。
哪晓得她烦恼的一切完全不是重点,被谢茂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打发了。
谢茂很认真地问她与谢润秋的旧事。
徐以方听得出儿子口吻中的怒气。
儿子生气了。
——因为她遭受了谢润秋的暴力,不必她煽动仇恨,儿子自然就对谢润秋生起了厌恶。
徐以方很高兴。她未尝不需要谢茂的支持,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只是碍于血脉,她不能对儿子那么绝情,不能逼着儿子与她一起仇恨。
她也不需要谢茂替她出头,她就是单纯的高兴。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并没有因为那一颗精子,就在父与母的抉择中,摇摆不定。
高兴之后,理智仍旧控制着她三缄其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徐以方眼角带着雀跃,望着自己长得修长俊美的儿子,满心都是温暖:“既然你和飞儿不是那样的关系,他怎么受伤了呢?宿贞妈妈很担心,你告诉我,我和她聊一聊。茂茂,不能让妈妈这样难过。”
她根本不觉得谢茂会欺骗她,谢茂说不是,她就相信不是。
谢茂想了想,从前的事,徐女士大约也不好意思开口。连博士处有徐以方的病历,至不济,他还能去问太子,完全不必逼着徐女士重新撕开伤疤复述一遍。现在宿贞和小衣还在餐厅里坐着等吃饭,也不可能就拽着徐女士不放,非要她说旧事。
“我亲自和宿妈妈解释。不必说两遍了。”谢茂揽了揽徐以方的肩膀,与她一起回了厨房。
徐以方还真的从锅里端出来一瓮蒸好的鸡汤。谢茂端着汤,她拿着勺儿,母子二人一起端菜上桌。
衣飞石连忙起身腾桌子,宿贞跟着摆汤碗,不着痕迹地打量二人神色,见谢茂丝毫不见生气,徐以方也很平静,心说,徐女士还真把这老鬼降住了?她顿时觉得这一张亲妈牌相当好用,决定以后要对徐以方更好一点。
吃饭时,衣飞石照例要起身服侍。
——这一桌子不是长辈就是皇帝,这世界的人还不喜欢用奴婢,衣飞石只能自己上。
谢茂拉着他坐下,给他成了一碗汤,对两位母亲说:“小衣这几天不方便,我服侍妈妈吃饭。”
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宿贞差点摔了筷子。
你也太过分了!我让徐以方提醒你,不要对飞儿做得太过分。你这算是什么?当面挑衅,宣示主权吗?你觉得你可以大张旗鼓地在我面前欺负飞儿吗?——你是笃定我不敢翻脸?
宿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愤怒至极。
然而,她确实不敢翻脸。
徐以方瞪了谢茂一眼,起身接过勺子,给宿贞盛上汤,说:“贞贞,你别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又对衣飞石说,“知道你孝顺,不过,我和你妈妈都还年轻,不用跟手跟脚照顾。就算哪天吃不动饭了,也有保姆护工——说不定那年月都有机器人了。”
有徐以方在桌上打圆场,气氛轻松许多。
被瞪了一眼的谢茂也不好意思再捉弄宿贞,请屋内的助理保镖暂时离开餐厅之后,从头到尾把衣飞石受伤的原因说了一遍,并向宿贞保证:“妈,吃了饭我带你进游戏看,不骗你。”
不等宿贞发表意见,他又叮嘱徐以方:“妈妈,这件事要保密。”
徐以方听得不是很懂,不过,她也不打算太懂,知道保密对象是太子就行了。
宿贞不怀疑谢茂的说辞。强者说话永远令人信服。谢茂目前修为吊打她,想怎么镇压她就能怎么镇压她,根本用不着撒谎。
不过,这顿饭依然吃得很仓促。
——误解到儿子和男朋友的下三路去,这事儿一般人干不出来。宿贞脸皮再厚,徐以方再会顾左右而言他,这顿饭也吃得极其不热闹。
何况,衣飞石带着伤,吃饭也不香。
谢茂哄着他喝了碗鸡汤,吃了半碗米饭,连平时最爱吃的小羊肉都没胃口。谢茂忍不住叹气。
“来。”谢茂凑近衣飞石眉心,又忍不住要度一口气,缓解衣飞石的不适。
“不许!”宿贞立刻制止。
既然知道衣飞石是因何受伤,受了何等样伤,宿贞的态度比谢茂更加坚决。
这会儿纵着衣飞石嗑药渡气,都是溺爱,从前的苦全都白吃了。谢茂对着衣飞石总是宠得没有分寸,反倒是宿贞这个护儿狂魔心肠更狠。
谢茂解释说:“我吹一口气清气,不进紫府,只在外边润养些许,不让小衣那么难受。”
宿贞板着脸指责他:“爱之不以道!”
谢茂:“……”
谢茂这辈子最恨有人跟他抢夺衣飞石的“所有权”,宿贞指责他溺爱衣飞石,把谢茂气得差点想让她滚,我对小衣岂没有分数?轮得着你个野妈指手画脚?可惜,他不能骂宿贞是野妈。
他心里也清楚,宿贞是对的。他对衣飞石,很多时候都确实没有立场,相当昏聩。
两位母亲虎视眈眈的胁迫之下,护夫狂魔谢茂第一次败下阵来,不甘心地摩挲着衣飞石的眉心,低声说:“不是我不疼你,你妈太凶。”
衣飞石哭笑不得,再次安慰他:“我不疼,好多了。我再吃一碗汤。”
受了伤的小衣肯吃饭最要紧,谢茂连忙给他盛汤,摸着有些凉了,回头柔声哄:“不怎么烫了,我给你热一热,再煮一点儿汤面,你吃些?”
“嗯,我吃。”衣飞石只求谢茂别担心,这会儿逼他吃一头羊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