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衣飞石怎么说服自己,他的身体并不能听从理智的教诲。
就像是被天敌窥伺的小玩意儿,他浑身僵硬地站在窗边,背对着大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茂不肯渡劫。
因为天道造化正盯着谢茂,一旦渡劫,他很容易被天道决死。
为了不渡劫,谢茂把近乎满溢的修为传渡给衣飞石,为了不被天道对针对,谢茂一连几天都躲在随身空间里,怂得不肯见人。可是,今天谢茂出来了。
为什么?衣飞石根本不必想。君上发现我不见了,出来寻我。
谢茂也可以在劫雷降落的瞬间,回到随身空间去。谢茂的随身空间并非他记忆中批量生产的造物,而是和衣飞石所携一样完美的小世界。小世界能够屏蔽天机。所以,谢茂躲在随身空间里,天道也找不到他——同样道理,他只要回到随身空间,劫雷也找不到他。
谢茂没有回去,他选择了应劫。
因为,我不见了。衣飞石紧张得脖子都开始酸痛,自己却丝毫不觉。君上要找我,所以,他不会回到随身空间去等着,他冒险应劫,因为他认为……我不见了。
衣飞石被玉翡剑解开了记忆,担心鬼府出了大乱,所以,他必须先去鬼府探察。
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被他排在了寻找铠铠之前。
他不得不走。他也不得不瞒住谢茂。意外在于,谢茂提前从游戏里出来了。
衣飞石心中绝望,君上为天道之所钟,天人感应之下提前出关,就是为了拆穿我的谎言么?我何德何能,竟然敢在天衡丈量之下,试图蒙蔽君上?——他心中生不起撒谎的勇气。
谢茂直接从楼下攀墙而上,本想打碎玻璃,就看见了站在窗前的衣飞石。
他示意衣飞石打开窗户。
哪晓得衣飞石在看见他身影的瞬间,眼眸就垂了下去,挺拔的身躯也瞬间变得卑微。
在执行命令上,衣飞石依然不打折扣。他迅速上前打开了窗户,后退一步,提臂躬身,充作行步倚仗。谢茂体内还有一道轰隆隆到处碾压的“火车”,顺手搭在衣飞石胳膊上,翻身跃入屋内。
“没受伤吧?”谢茂落地第一句话不是问衣飞石去了哪儿,遭遇了什么,是确认安全。
二人相伴多年,肢体接触已成习惯。谢茂下意识地想要搂着衣飞石,还未抬手,衣飞石已躬身退了三步,额头触地跪了下去。
错愕,意外,不解,种种情绪在谢茂心尖缭绕。
他看着几乎贴在地上的衣飞石,读得出衣飞石此时的敬畏与恐惧,更让他不理解了。
为什么呢?哪怕在谢朝时,他是皇帝,衣飞石是臣子,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没有过今时今日的紧张与惶恐。事有反常必为妖。谢茂缓缓沉住这口气,尽量温柔地问:“是有人带你走了吗?他说了什么?”
他想了想,觉得能让衣飞石这样一反常态的,恐怕只有衣飞石的“来历”了。
“怎么前世你得罪我了?”谢茂轻松地笑了笑,口吻中丝毫听不出试探,“看在今生咱们这样恩爱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好了?”
就算前世有怨,从谢朝到新古时代,相伴数十年,难道还抵不过那点儿仇恨?
衣飞石跪在地上不为前世之事。
他额头触地,目不仰视,是因为他不会对谢茂撒谎,可是,他也不会告诉谢茂实情。
此时此刻,衣飞石只能沉默屈膝,乞求垂怜。
第420章 乡村天王(179)
谢茂很狼狈。
眉角淌出的血渍沾了满脸,干涸之后成了硬硬的一层壳,带着腐朽的味道。
体内还有道七合一劫雷的结合体,在他肌骨神府之中横冲直撞,他必须很谨慎地控制着路径,才不使劫雷撕裂他相比之下脆弱的肉身,造成皮开肉绽白骨森森的惨状。
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衣飞石又跪下去了。
君臣相处几十年,衣飞石对谢茂屈膝施礼无数回,和“站起来了”的华夏人民不同,二人对跪拜这种礼节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过分。何况,说是情深义重也好,说是有恃无恐也好,早在谢朝时,衣飞石跪下和谢茂说话,多半都是要“犯颜抗辩”。
现在衣飞石偶尔跪一回,谢茂立马就知道事情不能再开玩笑。小衣认真了。
——再者说了,谢茂哪天晚上不给衣飞石跪几次?
额头紧贴地面,身势伏低,衣飞石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谢茂从未见过这样的衣飞石。
跪下就是恭敬吗?上有询,下不对,这才是最大的不恭敬。
“不管你有什么难处,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着办。不必跪着。这么多年了,我几时和你真生气了?多少大风大浪都过去了,栽在这儿可算是个大笑话。”谢茂劝了两句,衣飞石始终跪着不动,他想了想,说,“我让你跪十分钟。待我洗漱更衣出来,你要坐在沙发上。听见了?”
最后一句命令略带火气,衣飞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谢茂却古怪地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
衣飞石低声答道:“是。”
害怕我?谢茂体内的劫雷轰隆隆碾压过耳门,有一种晕眩的狂躁。
他转身进了浴室,打开台盆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水流拍打着瓷盆。
谢茂可以用符纸清理身体,不过,他依然选择用毛巾一点点擦去脸上干涸的血渍。
这动作让他慢慢静下心来,不再那么狂砸。
勉强控制住体内的劫雷之后,谢茂体内的真元才有余力顾全其他。他眉角的伤口已经快要痊愈了,用毛巾摁了摁伤处,血痂就掉了下来,新生的肌肤很敏感,下一瞬,彻底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已经度过了长生劫,肉身强度增大,只要不是致命伤,很快就能自动痊愈。
非符非药,这是肉身自有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三五分钟。谢茂脱下被鲜血濡湿前襟的衬衣,扔在脏衣篮里。
防雾镜面很清晰地映出他身上的一切,被劫雷打烂的肩膀正在恢复中,肩上仅有点点暗红色的瘀痕。他如今的身体痊愈得很快,衣飞石留在他身上的吻痕,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