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下去就要抢夺资源,想要活得风光就要剥削别人的资源。”
“同样修行,有人快有人慢,有人聪明有人蠢,有人能封圣活上六千年,有人仙途陨落身死道消……手里拿的是冷兵器热兵器或是法宝飞剑,这有区别么?”谢茂反问。
“区别在于,热兵器不会让社会崩溃,人人修行却会。”容苏苏说。
谢茂不能理解。他记忆里人类走入修真文明的过程很完整。所谓修行,和人类跨入蒸汽时代,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都是让人类生命质量更高的进步吗?怎么会让社会崩溃?
“热兵器不能让一个人离群索居,热兵器也不能让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再不回来。”
容苏苏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种深沉的痛楚,“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类就必须合众才能生存。最开始是为了生存,文明进步之后,社交是为了生活质量——住在深山老林的农民,他也需要贩卖多余的粮食,换取布匹盐巴维持生活。”
“人们群居、交税、供养公职军队,维持日常生活。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无法保证独居的安全。”
“一个人不可能又种地又织布又晒盐,一个人打不过老虎,打不过抢夺自己财产的恶霸。”
“修行会改变这一切。”
谢茂听着不对,打断道:“修行究竟改变了什么?造成了什么恶果?”
“从公元2130年开始,人类就进入了无政府状态。史书上所有伤亡都是一个数据,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当这段长达两千年的混乱结束之后,人类只剩下两亿人。两亿人,清末民初时,华夏有四亿人。您所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成功消灭了地球97%的人口,威力不逊于全球核战争。”容苏苏说。
谢茂完全不理解:“为什么?”
“您会让全球所有人都学习如何制造核弹,并发放制作核弹的装备吗?”容苏苏反问。
“我们对修行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谢茂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核武器这种东西是无意识的,握在好人手里它是核威慑,握在坏人手里它就能绑架全世界做人质。但修行完全不一样。所谓修行,尊道崇德,一个修者的能力大小和他对道的理解有着直接的关系,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地狱门前僧道多,就是因为礼祀神佛的修士更容易被天道所惩戒。
照着容苏苏的说法,全世界都是手提砍刀到处乱砍的丧尸,这和谢茂想象中的修真文明完全不同。
“歪门邪道总是会比真传正经更早一步突破进阶。”容苏苏说。
她因老迈而浑浊的双眸盯着谢茂,突然有了一时锋芒:“您在立下道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人性生而贪婪畏苦,急功近利者多?您的第一批培训班成员,在您离世的不到一百年后,打着解放全世界的旗号,十有七八成了称霸一方的诸侯,成了全世界动乱的祸首?”
新古时代的变乱是从全方位爆发出来的大灾难。
容苏苏年纪大了,说话没有条理,前一句和后一句很多时候都没有关系,那是因为她经历过那个时代,她见到了从上到下的崩坏,述说时反而失去了条理。
事实上,在谢茂与衣飞石消失多年之后,太子照着谢茂的安排全面培养修士,推行全民修行,意图提高全民战斗力,为抵抗虫族做准备。这阶段的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随着修行在民间风行,原本的社会秩序就开始发生了改变。
比如,从前瘦弱受欺辱的矮小男子,通过修行之后,完全可以暴揍从前不敢惹的彪形大汉。
新古时代的人们大多数都看过一路打脸采花的都市爽文,每个初初接触到修行的普通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天命之子,爽文第一男主角。从前出门遇事能忍则忍,真起了冲突也看体格和纹身评估战斗局势,能打就打,不能打迅速认怂逃跑——现在不了,初学者都没练出以气场判断修为高低的能力,不爽了先斗法开战。
新秩序在建立,旧秩序不甘退场,两拨人开始了拉锯战。
底层人民的打架斗殴是藓疥之痒,心腹之患则在高层。刚开始,社会上的一些矛盾无非是菜鸟互啄,到后来boss们纷纷下场。从前当权者靠的是祖荫与资历,现在全民修真,各部门都有修者逆袭,尤其是维护统治的暴力部门,究竟谁才有权力为人民服务?
上位者和从前一样划分通知范围,冷不丁回头才发现,社会已经不一样了。
如容苏苏所说,人类合众而居,支付税款供养公职部队,是因为生存所带来的危机感。
失去了这种危机感,人完全可以离群索居。
比如古代看破尘世自我流放的隐者,孤独地住在深山老林之中,运气好我吃老虎,运气不好老虎吃我,没衣服穿我就裸着,没盐吃我就舔石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生活质量,当然不必合众而居。
修真时代的人类则是拥有了独居的能力。不吃不喝能辟谷,炼制法宝能穿衣入室,别说住深山,人家连海底都能打个泡泡屋,舒舒服服地住上几十年,三百六十度海景观鱼别墅,想吃鱼就打开泡泡捞一条,鲜得掉舌头。日子过得甭提多潇洒了。
什么?你说有恶霸抢劫杀人?打不过他,我还不会跑吗?再说了,一个好汉两个帮,你没有兄弟,没有大学室友,连个炮友都没有吗?现在女人也能修真,打起架来比男人还猛!实在不行,你爸你妈也能上阵啊。父母双亡?这个真没辙了,你加入黑社会当恶霸去吧。
……总而言之,普通人对社会、对政府的需求,降到了最低点。
底层根基不稳,上层也发生了不可控制的变故。
修真大学第一期培训班的成员,原本都是主食组的精英,个个信仰坚定。
然而,随着太子病逝,高层发生权力更迭,这群人没有得到有力的领导,内部发生了分裂。一部分人效忠政府,一部分人依然支持太子遗留下的势力,还有一部分觉得政治真操蛋,劳资不干了,出走海外,名义上是去海外传道,实际上就是去打国外的地盘,自立为王。
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分就是两千年。
容苏苏在责怪谢茂。
责怪谢茂把修行的种子洒遍了大地,却没有给这片大地正确的领导。
是谢茂抛却了修真世家传承数千年的门户之见,也抛却了修真世家坚持了数千年的考核授徒制度。诚然人类朝着成神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带着变革与血泪,这一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也太漫长了。
“你觉得我回去就能改变这一切?”谢茂问。
“也许能。也许不能。”
容苏苏没有虚以委蛇,她坦白地说,“但您必须回去。”
“——这是您犯下的错。”
“两千年之后,谁取得了胜利?”谢茂问。
容苏苏目光变得冷淡:“宿夫人。”
“你不喜欢她?”谢茂再次感觉到意外。在他离开之前,宿贞与容舜、童画的关系就变得很亲密了,童画生下容苏苏的时候,就是宿贞和徐以方在医院照顾,宿贞甚至亲自替童画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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