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反怼了黑猫一句,谢茂还是取了两斤月魄炙蟒肉,放在银盆里,任凭黑猫取食。
没有衣飞石帮着解肉,黑猫吃得满盘渣滓。谢茂与衣飞石也不着急,真把黑猫当做宠物,都没有待客的自觉,衣飞石依然给谢茂揉脚,谢茂也照旧舒爽地享受着。
那黑猫也不知道去哪里厮混了大半天,身上的黑毛里竟然又藏着几道伤痕。
吃完了二斤月魄炙蟒肉之后,黑猫身上的伤痕缓缓愈合。它舔舔嘴,再坐下来慢慢梳理自己被血渍沾染打结的毛。似乎也不着急和谢茂谈条件。
“你这是到点儿就来混饭吃么?”谢茂不禁问道。他原本有足够的耐心和黑猫拉锯,不过,这马上就十二点半了,再过不久还要去见端木奕——我和小衣还没吃饭呢。
“我才救了你的徒弟。不值两斤肉?”黑猫继续舔毛。
“值。”
谢茂应得干脆。
黑猫明显想求他帮忙,又支支吾吾不肯说细节,谢茂见惯了这种人,最不想惯着这种人。
他拿出酒店的菜单,和衣飞石商量了午餐菜单,拨通餐厅电话,叫了送餐服务。黑猫还在舔毛。这边衣飞石连脚都给谢茂揉好了,用热毛巾给谢茂捂了小腿,收拾停当。餐厅送了餐来。
衣飞石要了两份羊排,谢茂点了煎包和牛筋面,从随身空间里掏出来一小瓮农家腌菜,吃得很接地气。衣飞石偶然起身给谢茂添汤水。餐厅的牛筋面略有些重口,谢茂多喝了两口清水,衣飞石正要再次起身,已经有一只手拎起了那只玻璃樽。
衣飞石看了那人一眼。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替谢茂端茶倒水的资格,御前服侍的上岗资格证没那么轻易拿。
谢茂点了头,衣飞石才重新落座。
那人一只手提着玻璃樽,一只手摁着雪白的餐巾,稳稳地将清水倒进谢茂的水杯里。
“你是谛听,无所不听。想来也知道我如今没有记忆。”
“人在没有记忆的时候,既无知人之智,也无自知之明,难免会更谨慎一些。”
“你有你的秘密和苦衷,我也不是热衷探究阴私、好奇他人苦难的性子,这样吧,你把该说清楚的告诉我,至少能说服我,我就答应你,怎么样?”
谢茂将煎包蘸上姜丝香醋,焦香四溢的味道变得清冽泛酸。
黑猫已经化作了人形。
和各类传奇小说中“猫少年”的形象不同,化作人形的黑猫身材高大,体格矫健,浑身腱子肉,一双碧眼泛着清澈深邃的幽光,配着他轮廓分明、极其硬朗的面孔,看上去倒有几分东西混血的模样。
黑猫的双手被舔得很干净,身上穿着的紧身黑t恤则绽开几道口子,很有点打斗后的狼狈。
照他如今的人类模样,不像是“猫”,反而更像是一只体格健壮的大狗——在民间传说中,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谛听,原本的形象就更类似于犬。
黑猫替谢茂倒好了水,将玻璃樽放回,他也往后退了一步,离餐桌有了段距离。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黑猫说。
黑猫的朋友是常家某代天才弟子,那时候华夏崇佛抑道,释道归化于中原文明,黑猫也随菩萨进入华夏中原腹地。因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并非人人可颂,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胡乱念经,引来无数孤魂野鬼纠缠不休,黑猫就会出来帮帮忙,免得坏了菩萨的名声。
黑猫认识常香织时,常香织还是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娃,跟着姑姑常夫人行走江湖,修行炼心。
两边都在收拾作祟的鬼魅,撞到了一家。常香织见黑猫瘸腿秃毛,模样可怜,顺手就抱在怀里,喂了一块肉脯。走路要抱着黑猫,吃饭要抱着黑猫,睡觉也要抱着黑猫……用今天的话来说,猫奴是也。
隐盟世家历来就有点化灵兽,有教无类的传统,常香织小小年纪,爱猫成痴,捡了一只野猫就想把野猫教成大妖怪,天天不厌其烦地教黑猫修炼。常夫人怎么教她,她就怎么教猫。
“我那时候……还很小。”黑猫露出怀念的神色,“谛听天生神通,我懂得不多。她教了我许多人类修士制敌打斗的法术,很有用。我就忍不住在她身边多留了一些日子。”
他说了一个开头,谢茂和衣飞石都能猜到结局了。
常香织既然是常家的天才弟子,她的皮囊何等珍贵,常老祖又怎么会放过?
黑猫在常香织的身边待了七年。七年朝夕相伴,同食同寝,摸蹭倚靠,感情往往比人与人之间还要来得深厚。常夫人行走结束,返回常家,黑猫唯恐被看破身份,不敢去常家山头,半途溜了。
黑猫偶尔也会偷偷去看看常香织,直到三年之后,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开始,黑猫只能离开中原。
等黑猫再次回到中原时,常香织已经不在了,穿着她那身皮囊的是一抹古老的巫魂。
“你没有听见?”谢茂问。
黑猫浑身阴气散开,夏日正午时分,天色竟有了一丝阴恻恻。
“我在地狱十九层。听不见世间事。”黑猫竟有一丝呜咽,“她是人间修家最精英的修士,登真成佛的种子,她教我的道术道法那么厉害,她怎么会有危险?——我和她在一起时,她最担心的事,就是我怎么光舔毛不吐毛?和别的狸奴都不一样!”
“据我所知,被常老祖夺去皮囊之后,原身的魂魄会与常老祖同存。一旦常老祖舍弃皮囊,原身魂魄就会和皮囊一起湮灭,皮囊死去,魂飞魄散。”谢茂说。
黑猫提起灭佛运动,最后一次也在千年之前。
也就是说,在常香织之后,常老祖以陊术褫夺皮囊起码十数次,常香织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
“她还在。”黑猫说。
“常老巫把所有人的魂魄都收在了一件法器里,镇压在某个地方。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但这个地方是存在的。不止我要救的人,还有你徒弟的爷爷,真正的常居雷,也被常老巫束缚着——”
这句话确实打动了谢茂。
如果真能把常老祖千万年来拘押的魂魄释放出来,无疑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说到底,衣飞石这辈子从宿贞的肚子里爬出来,有着天然的母子情分。宿贞的亲爹被人拘了魂,救不了是一回事,能救却置之不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我可以答应你。”谢茂答应得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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