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仍旧不吭声,谢茂仍旧没表态。
昆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刑杖落在了最初的位置,那地方已经肿得亮晶晶的——
一杖下去,被伤害得无比脆弱的皮肉瞬间破开,有鲜血顺着遍布瘀伤的伤处蜿蜒而下。
屋子的气氛沉默而压抑。
谢茂看见衣飞石淌血了。
衣飞石活生生的一个人,自然也能知道自己流血了——那疼痛的感觉不一样,更激烈许多。
然而,谢茂和衣飞石都有任何态度,昆仑作为执罚者也只能继续施刑。
接连几杖都凶狠地破开了肿烂的皮肉,血流汹汹,沾染上刑杖。又一次刑杖落下,就有滑不溜丢的鲜血从皮肉与刑杖间飞溅而起,落在昆仑的手臂上,落在衣飞石的衣衫上,落在凳子下的地毯上。
餐厅有一盏暖色挂灯,灯光倾泻在谢茂的脸上,是一种精微到极致的白玉肤色。
遥遥地飞来一滴殷红,溅在谢茂脸颊上。
那样绝细一丁点儿血,小得像是针尖,若非谢茂肤色如玉,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若是普通人,也根本不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一点儿触觉实在太微小。
谢茂感觉到了。
他不仅感觉到了这一点儿飞来的鲜血,他还知道这一切都是昆仑故意为之。
他在餐厅里坐着,衣飞石在客厅隔廊,两边隔着那么远,就算失手切了衣飞石的动脉,血也没道理喷到谢茂的身上。若非昆仑有意为之,那么一点血,怎么可能冲破艰难险阻、遥远地飞溅而至?
“这原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谢茂缓缓举起一根指头,指尖准确地落在脸颊上,将那一点儿属于衣飞石的血渍抹下,“有人做错事,有人要受罚。倒是刑杖有了自己的想法。”
衣飞石一直低头熬刑,皮肉上的折磨不算什么,他比较紧张的是君上一直不说话,这很可怕。
当然,若说全然不知道痛苦,这是假的。他一个健康的正常人,痛觉神经完好,被刑杖一次次击打自然会痛,只是能忍得住罢了。身体和心理都承受着煎熬,神魂也虚弱,无法保持长期的专注力,这时候的衣飞石思绪已经有些涣散了。
这种状态下,昆仑做了一点小手段,衣飞石根本无力察觉——那一滴飞向谢茂的血,太小了。
如今谢茂骤然开口,衣飞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抬起头。
握在昆仑手里的刑杖已经飞了出去,临空倒竖,下一秒,朝着昆仑当头劈下。
这其中作用的力量衣飞石太过熟悉,是君上施为!衣飞石混乱地回想,昆仑行杖时并没有时重时轻,君上突然之间发作,难道……君上是不满一开始就打得太轻了?可是,君上也不是半途发作的性子,若是一开始就不满意,早就该质问了……
这念头只在火石电光之间。衣飞石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谢茂发作的原因。
他只是知道,不管为什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昆仑没关系,应该被君上苛责、迁怒的罪臣……只有他。
君上亲自击落的刑杖,衣飞石自知无论如何都不该阻止。
可是,这一杖在昆仑头顶劈实了,昆仑瞬间就会归器。所谓归器,就是灵与器合,若非多年养息,再无力脱身而出。昆仑马上就会变回一只昆仑印。
——如今衣飞石有六千年修为,谢茂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皮囊。
真要打起来,衣飞石并不是毫无胜算。他有保护昆仑的力量。
衣飞石仓促间将昆仑往后一扯,被圣人威压震得无法动弹的昆仑倏地扑倒,衣飞石已护在他身上,劈头落下的刑杖恰好准确地敲在衣飞石的肩膀上——
谢茂目无表情地看着衣飞石呕出一口血。
衣飞石有阻止谢茂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凭空架住劈落的刑杖。
但,他不敢。
他也不想那么做。
君上要惩戒昆仑,他护住昆仑已是犯上悖逆,岂敢真的和君上交手?只能以身相代。
霎时间半边肩膀都被击碎,刑杖哐当落地,衣飞石浑身上下经脉巨震,玄池中波澜骤起。
不等几口喷涌而出的逆血呕干净,衣飞石忍着浑身剧痛膝行上前,辩解道:“君上息怒,是臣想得轻省了……”
他不再假昆仑之手,与谢茂一样亲自操控起刑杖,照着适才谢茂惩击昆仑的力道,让刑杖对准自己当头劈下。碰地一声闷响,坚硬如颅骨都凹陷了一块,鲜血汩汩而出。
剧烈的脑震荡让衣飞石眼前晕眩。
他勉强镇定下心神,不忘替昆仑说情:“是臣不知轻重,不曾交代清楚,臣……”
刑杖再度朝着头颅击下,颅骨再次骨折。
照着脑袋劈下来的刑杖带来了巨大的震荡,浑身经脉巨震,血不归经,气行紊乱。
衣飞石不得已捂住前喷的逆血,不让血箭喷向谢茂,一只手勉强撑住地面。
“臣死罪……”
再这么砸下去,衣飞石脑袋有多硬都得彻底开瓢浆糊。他对自己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谢茂劈向昆仑那一棍子有多重,他此后一次次劈向自己的力度就有多重。只重不轻。
谢茂若不开口,刑杖在衣飞石手里就不会停下。
血吐了一地。
衣飞石肩上挨了一下,脑袋上挨了两下,宛如一个血人。
墙内的谢茂连叫都不肯叫了,冷冷地看着四面八方的巨幕,看着衣飞石满身鲜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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