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把整额的大钞和钱卡都给衣飞石收好,家里抽屉放了些小钞,身份卡用塑料袋包起来埋在树下,其余钱包之类的,全部放在火盆里烧成灰,衣飞石走出去半里路,在山洞边上的草丛里深埋,彻底毁尸灭迹。
他自己身上是不放钱的。
——原身就是身无分文,孤独地住在山屋里,只有些米面油盐土豆养着。
衣飞石来的时候,家里的米只剩下一把,面粉只剩一捧,盐巴倒是还有大半罐子,油壶都见底了。
菜畦里有菜,草莓田里有草莓。不过,根据谢茂和衣飞石推断,原身应该不是长期住在山屋里,他可能是才搬上来不久。一来山屋的各样摆设不像是长期被使用,二来原身身上还有伤。
如果原身一直住在山上,几乎看不到人,他总不会是自己摔得鼻青脸肿的吧?山上有菜有草莓,还有土豆提供淀粉,原身应该也不至于饿得这么皮包骨头。
“我今天去打听过。四太太的消息还能问得出来,您的消息,一个字都没人敢提。”衣飞石说。
在此之前,谢茂一直认为,年幼谢茂的悲剧在于他身上没有虫基因,他的母亲被怀疑为背夫偷汉,他作为“明晃晃”的野种,所以才会被家族排斥。
但,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在新人类时代,人类对基因的运用已经那么彻底,怎么可能无法检测出准确的亲子关系?是野种,就是野种。不是野种,那就是亲生的。根本不存在中间值。
可是,谢府对谢茂的排斥,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虫基因。
这个重点就不在四太太身上了,也不存在说因为四太太不守贞洁,所以被夫家针对。谢府耿耿于怀、不许任何人提及的,是谢茂没有虫基因这件事。
所以,衣飞石能打听到四太太的消息,却没有人敢议论原身的问题。
“是有些奇怪。这里面应该有些谢家都很忌惮的事情。”谢茂将今天在茶摊上遭遇三个学生的事说了一遍,那位谢家旁支的十七少明显就对“主家十一少”非常忌惮,也不肯多提。
谢茂察觉到衣飞石微微上撇的嘴角,忍不住凑了过去:“你偷偷乐什么?”
“您排行十一。”衣飞石说。
“十一怎么了?”
“十一殿下。”衣飞石是想起了谢朝时的时光,谢朝的谢茂在十二岁时,是个真正的傻白甜,对谁都掏心掏肺、看着谁都很好的傻白甜,衣飞石和他见得很少,但也见过一面。
到后来文帝驾崩,谢茂重生几次到十六岁时,那就是条爱吃小朋友的大尾巴狼了。
大尾巴狼看见小衣哥哥含笑的小模样,忍不住就想伸手吃个嫩豆腐。爪子伸出去——得,对面那是嫩豆腐,朕这还是泡着的嫩豆子呢!看看这幼稚的小巴掌!朕修长优雅的手呢?!
大尾巴小狼气哼哼地翻身躺下,看着漆黑黑的屋顶,说:“我如今的身份是不方便。明天我回家去,你若是有办法,去和能力者接触一二。咱们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非常不利于跑路。
“嗯。”衣飞石暗暗地想,先生想要一个读卡器,明天得弄一个回来。
和总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时调整方略的谢茂不同,衣飞石办事目的性非常强。谢茂次日要回家去摸底,他想办的事已经列好一二三了,该从哪方面入手,他也已经有了腹案。
次日清晨,谢茂没有穿上衣飞石烘干的新外套,在干净的内衣外套上自己的旧衣服。
他回家是为了摸底,真没想过去一鸣惊人、虐渣打脸,当然是越低调越好,努力一切照旧。衣飞石吃着香喷喷的羊油土豆焖饭,谢茂依然喝肉粥,吃了打包回来的煎肉饼和茶叶蛋,倒也心情愉快。
衣飞石用背椅把他送到谢家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门子来问他,没多久他就进去了,自然也没有回头跟衣飞石打招呼——衣飞石站得很远,约一分钟的路程,谢茂走着不会喘。
谢茂进门之后,衣飞石便将背椅寄存在茶摊老板处,三两步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
谢宅是很典型的古风建筑,走谢朝后期的风格,与谢茂当皇帝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建筑风格有异,格局倒是大差不离。偶有逾越之处,谢茂心想,这不是民主共和了吗?朱国已经没有皇帝了,就算刷个红墙朱瓦、盖个歇山大殿,只要你有钱盖得起,谁还能治你个僭越之罪?
谢茂施施然进门东张西望,回自己家紧张什么?然而,领着他进门的门子a是真的紧张。
一路上都有下人奇怪地看着跟着门子四处乱逛的谢茂,可是,没有任何人对谢茂施礼,也没有任何人和他打招呼,好像他就是下人中的一员。走过一个穿堂,门子a看见了某个正在安排工作的管事,连忙蹿了上去:“计管事,十一少下山了!”
计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看见正在观赏院子里某个盆栽的谢茂:“你干什么!”
这训狗的语气!
谢茂是瞧着盆里玉雕的打柴山翁可爱,伸手给它理了个小枝。
若是旁人被暴喝一声,多半都要吓一跳或是停手,谢茂听在耳中,指尖丝毫不停,顺利地将那枝小芽分了过去。
计管事气得疾步上前:“这可是十三少的宝贝!你碰坏了赔得起?”说着就要揪谢茂的胳膊。
谢茂这原身瘦得皮包骨,两顿煎肉饼茶叶蛋也补不回来,原本就是个受虐儿童,哪里扛得住成年男人铁掌撕扯?谢茂不肯让他近身,更不愿意被他追着跑,瞄准了隔壁那不顺眼的盆栽,轻轻一推——
那盆栽放在一米高的观赏桌上,碧玉做湖,白玉做屋,还有大块墨玉雕成假山,正经是价值连城的玩具。平时下人们打理都很小心,因着底座稳固,倒也不担心倾倒。
然而,再是稳固的盆栽,它也禁不住有心人去推!
只听得稀里哗啦一声,大块玉石雕成的盆栽就摔了个稀碎,里边养着的花枝也摔了出来,泥土磕了一地,白嫩的根系一塌糊涂。
“你这野种!”计管事整个人都暴躁了!
谢茂往左右看了一眼,所有下人都似乎被他惊呆了,一时没想起来捉他。
倒是计管事气势汹汹要冲过来追打,他瞄准了方向,朝着东边比较安静的院落走去。
计管事追着半途也不知怎的就踢到了地砖的缝隙,平地直挺挺地摔下去,谢茂不紧不慢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计管事摔了个满脸血,气急败坏地喊:“还不拦着他!”
下人们如梦初醒。
前面是大少待客的院子,可不敢让人随意进去。
谢茂已经进去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