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笃家家仆连滚带爬地进门去找援兵,笃天刑也是心中暗惊,这会儿却必须扎住阵脚,充当笃家所有人的定心骨,强自稳住表情,上前一步立在最前头,抱拳道:“在下笃三有礼,何方高人赐教?”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谢茂把他立在河畔的二元定矩尺……拔……拔……出来了?
那可是老爷子赐他的至宝之一!二十五年前,他替家族立下汗马功劳,他的母亲、妻子和一双儿女皆死在那次惨烈的任务里,他才由此得到了这件宝贝!他爱不释手地祭炼了整整二十四年!灌注了他无数的心血与精力,几乎与他功法性命相连的法宝,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拔出来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对二元定矩尺的感应,心中空落落一片,空虚得喷出血来。
谢茂拿着法宝看了好几眼,又递给衣飞石:“不是我的手法。”
衣飞石近距离打量片刻,又将真元往里试探了一遍,这会儿倒也看出了端倪。
这件法宝的炼制比较古拙——谢茂是个非常实际的性子,这种性格体现在他所有的修法和技艺里边,许多仪式感大于作用的炼器步骤会被他直接省略,他也确实能找到更好的捷径和稳妥的处理方式。
这件法宝依然是相当正宗的大道精粹,不过,炼法非常古旧,和谢茂截然不同。
“不像法宝,更像是祭祀山河社稷天地神明的礼器。”衣飞石说。
祭祀神明所用的礼器,只能供奉于神龛之前,凡人不能随意驱使。就如同庙里老君身下的青牛,菩萨手里的净瓶,哪怕都是泥塑的玩意儿,普通人也不能随意去骑牛、随意去戳净瓶里的柳枝……
这种带有神通的道法礼器更是要命。那是祭祀神明的礼器,你若受神明庇佑,生死一线时借用一二也罢了,贪图礼器力量长年累月持用,就是故意冒充神明,窃取神威,直接沦为淫祀邪神。
“难怪喜欢血祭。”谢茂将手在定矩尺上轻轻一抹,蒙着血光的金尺就有腥臭血光溅落。
笃天刑吐着血被几个护卫七手八脚地扶起,难以置信地问:“你究竟是谁?”
“问明白我是谁了,你就能死得心甘情愿?我看不会。你这样的人,临死之前问了我的名字,想的也是下辈子要找我报仇,要么去阴天子跟前告我一状……”说到这里,谢茂看了衣飞石一眼。
这是他俩的小情趣,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不是撂狠话吗?说到一半突然眉来眼去啥意思啊?!
“你是这把尺子的主人?年纪对不上。”
谢茂一次次地抹,定矩尺上的血光簌簌而下,抹了七八次都没能彻底抹干净。
他一边抖落曲尺上的血光,一边摇头:“强饲血食,礼器蒙尘。好好儿一把丈量天下、曲直法度的礼器,竟落在宵小之手,以此训诫世人。得亏不是我家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深河。
原本被护卫架起的笃天刑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深河之中,落在他视线范围内。
“你要这么糟践我门下所制法宝,我得让你血流三千年不歇。”
笃天刑这样的修士掉进了那条狭窄蜿蜒的深河中,竟然不能踏水自浮,就这么咕噜咕噜喝水掉了下去,一直往下,往下……沉向根本看不见底的深处。
笃家的护卫全都急了,纷纷下河营救。
哪晓得那条狭窄的深河根本没有一丝浮力,又像是河底引力加重了千百倍,任何人掉下去就是直接沉底,顶多扑腾一秒钟。掉下去三五个“秤砣”之后,笃家的护卫也不敢再冲动了,开始扔各种法宝绳索软带软兵器……试图把笃天刑钓起来。
城主咬牙上前问道:“阁下何方高人?所来为何?三公子是笃老太爷爱孙,还请高抬贵手。”
“刹木和星是笃家大公子的地方吧?怎么老头子也在?”谢茂看向解紫唯。
城主的脸顿时就青了。
笃老爷子确实不在刹木和星,他老人家目前在750光年外的述星隐修,一时半会回不来。
“阁下,修士眼底岂有长短距离?凡人寿限所在,无法踏遍宇宙,我家老爷子长寿不死,苍茫太空何处不能走遍?你我皆是圣地法裔,千万年前同出一支,便是看在圣祖的情面上,也不必闹得这么你死我活……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参详参详,还请把三公子捞起来吧。”副城主说。
副城主的这番话得听里边的骨头,就是明晃晃地拿笃老爷子吓唬人。
你敢杀了三公子,老爷子会满宇宙地追杀你,别想说逃得远了就能逍遥快活,而且,我们老爷子命特别长,基本和天地同寿,他是不会死的,得罪了我们笃家,你一辈子都别想安宁。
“你们三公子寿数不到一甲子,祭炼定矩尺也不过二十三、四年,”谢茂继续抹着定矩尺上的血光,他这样利索的手法,抹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抹完,可见血光何等凝重,“这把尺子被强行喂饲血食近二千年,此前在谁手里?就你们家的笃老爷子?”
两边说的完全是不同的话题。城主和副城主同时对上谢茂询问的眼神,城主目光闪烁,副城主则还想继续和谢茂谈判——下一秒,副城主就掉进了深河里。
那条河非常地狭窄,可是,它太深了,它可怕的吸力也太恐怖了。
修士引以为傲的生存能力在那条深河里毫无作用,笃天刑掉进去没扑腾出水花,副城主掉进去依然没有扑腾出一丝水花,他也像是秤砣一般,朝着深不可测的河底坠落下去。
谢茂示意了城主一下。
城主居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就说了:“最、最开始是在老爷子手里,前面几百年给了筠大爷,筠大爷陨落之后,又到了老爷子手里,最近才到三公子这儿……”
“死掉的不计数。”谢茂说。
城主额上有冷汗簌簌而下。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谢茂问身边的衣飞石。
衣飞石摇头。
太阳底下无鲜事,这世上的善与恶,说穿了也就那么几种。
他和君上在游历诸世界时见过了太多,早已不觉得稀奇,也不会震惊。笃家杀人血祭是为了谋求力量,至少还有几分恶人的歪理,相比起他曾经所见过的单纯以杀戮为乐为美的变态,这是小巫见大巫。
“得了,你也下去吧。”谢茂将手一挥,城主也掉进了深河之中。
在场所有笃家修士都被挪进了深河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人掉进去了,河却消失了。
笃家门前的那一片明堂,恢复了旧貌。
曾经蜿蜒而下的那条狭窄深河,埋葬了起码六十名笃家修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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