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陌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见谢茂的双眼。
这双远处看来一直显得很温和的眼睛,近看就有一种让人完全生不起违逆之心的威严。
那感觉是君,那感觉是父,那是从山峦上升起的朝阳,刹那间覆盖着整片大地。
萧陌然就像是在寒冬中艰难存活了太久的小动物,疲倦,饥饿,寒冷,还有长久的委屈,全都在这片暖洋洋的照耀中得到了抚慰。
他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倚靠与孺慕之心,泪水从眼角滑落:“他逃不出去。”
“……然然在这里,他能逃到哪里去?”
第749章 皆有来处(62)
谢茂把刚离开不久的梵罗仙子请了回来。
他请人的方式也很特别,就地取了纸笔,写了一张帖子,倏地“挪”到了梵罗仙子手里。
梵罗仙子正窝在静室里疗伤,小破那一招捶得太狠,又有谢茂拉偏架,生生把她钉在断崖上不给下来,苟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来气。服药、理气、静休,才稍微好了一点,正打算入定,一张简陋的“帖子”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手里。
这动静把梵罗仙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捏着“帖子”的手微微一抖,低头细看,帖子里措辞倒是很客气,若真人准允,可否拨冗步见?
梵罗仙子浑身经络都还在隐隐地疼,这会儿只想闭死关疗伤,可是,怎么想重要吗?
她倒是想闭死关啥也不管,门口不也留了一道缝,叮嘱心腹弟子若有事即刻来报?庄主哪有轻省的资格?一日不卸职,一日在其位,就得十二个时辰撑在第一线,谈不上自我。
拿到这份“神奇”出现的帖子,梵罗仙子吭哧吭哧起身,穿戴整齐,正欲出门。
duang——
她就被谢茂挪到了藏书洞里。
萧陌然脸色顿变。
梵罗仙子也很吃惊,仗着城府丝毫不显,上前施礼:“拜见仙君、祖师。”
叙礼之后,她露出很客气的笑容,和萧陌然打招呼:“萧师弟也在。近日可好?”
萧陌然低头施礼,没有答话。
“听说跃鲤崖上还囚着一个,罪名是爱慕同性?咱们山庄有这规矩?”谢茂问道。
梵罗仙子或是因伤难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解释说:“岂有这样的道理?仙君说的是李真人,是弟子的师叔。他老人家本是上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成名还在黄梨师叔之前,此后堕于情爱不思前途,很让宗门失望……”
“哦。”谢茂对这个解释显然是不认可的,他的表态代表着他不高兴了。
“家师与黄梨师叔都对李师叔进行了规劝,可毕竟支系不同,李师叔身为华金庭庭主,又是宗门长老,师父与黄梨师叔也不能过多干涉。”梵罗仙子赶忙撇清。
接下来,梵罗仙子的说辞就和萧陌然不大一样了:“后来李师叔异想天开,欲行阳气交媾孕子之法,以至心魔丛生灵台蒙尘,整个人变得颠三倒四,不知道理。”
“最开始是骂骂咧咧,偶尔将弟子、同辈踹上一脚,后来魔性加重,动辄飞剑刺人。他老人家原本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修为惊人,等闲同门哪里是他的对手?便常有同门被他刺伤。”
“及至一日,值经堂长老因对萧师弟执罚,触怒了李师叔,被李师叔一剑斩去半只手掌——”
萧陌然一直按捺着性子听着,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反驳:“掌门说得未免太过偏向。”
梵罗仙子也不生气,扶住胸口略喘一声,说:“那时候你与我都不年轻了,许多事我并未亲眼所见,可口口相传俱是如此。你说我说得有偏向,我哪一句话是假的么?”
萧陌然素来不愿喊冤,是因为他知道四面八方都是恶意,喊冤不过是徒惹嘲笑。
如今有谢茂和衣飞石这一双同性爱侣可以做主,更重要的是,若是被梵罗仙子坐实了李秦阁是个疯子的事实,他救出恩师的希望就彻底熄灭了,所以,他隐忍了几十年都不肯吐露的往事,终究还是得剖开来细说。
“我与恩师从未想过孕子之事。恩师之所以动辄对同门弟子训斥、呵责,是因为……我自幼喜欢作女子打扮,戴钗着裙。此前不敢人前穿戴,后来,我与恩师……之后,恩师不认为我特异,许我穿上女装,戴上钗环,涂抹胭脂。恩师宽容我,同门却对我指指点点,讥讽嘲笑,恩师便替我出头。”
萧陌然说着就有眼泪流下,他又默默地擦去,哽咽说:“他们便说恩师疯了,逼我穿妇人衣裳,要我做他的假妇人……这与恩师无关。是我生来变态,恩师不过是太过宠爱我,想要护着我……”
谢茂其实也不喜欢非得把自己往女相打扮的男人,可是,衣飞石在谢朝和新古时代都曾女装打扮跟他出街,他的双标狗属性瞬间激发,非但没有一丝厌恶,反而爱不释手。总而言之,只要小衣,怎么样都很好,怎样都完美。
听了萧陌然的哭诉,谢茂也不禁琢磨,若小衣是个自幼爱穿裙子的脾性,朕能是个反应?
这不是废话吗?他觉得他的反应应该和李秦阁完全一致:好好好,穿穿穿,谁敢哔哔谁去死!
这一刻,谢茂与五十年前的李秦阁完美共情。
——虽然,衣飞石并没有喜欢穿裙子戴钗环的爱好。
谢茂没有说话,但在场所有人都极度在乎他的态度,他的一举一动、侧眼皱眉都牵动着小范围内的氛围。萧陌然得了鼓励,稍微定了定神,往下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值经堂之事……不是弟子狡辩,当时弟子虽在值经堂执役,可弟子年资已久,平素只须交纳物资充作绩点,若非重要任务,并不是一定要亲自前往值经堂执役。与弟子同辈的同门,十有八九与弟子一样交物资抵充工时。”萧陌然将目光转向梵罗仙子,“掌门也可替弟子说一句公道话。”
梵罗仙子也没有撒谎,公正地说:“是如此。”
“弟子知道,所有人都这么做,也不代表这样就没有错。弟子确实误了执役,值堂长老要责罚,弟子也无话可说。”萧陌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衣飞石见了太多污糟事,低声问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萧陌然微一点头,不等衣飞石给出解决方案,他已开了口:“值堂长老罚我长板二百下,不许收赎,我既然理亏,受罚也应该。值堂长老命人将刑凳放在堂上,命所有值经堂弟子观刑。”
说到这里,萧陌然细白的手指攥紧,口吻依然平静清晰:“我的错。以儆效尤,也是应该的。”
“待我伏上刑凳之后,执罚弟子替我褪去下裳,动作时便掐捏我的腰身臀肉。我以为他们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待彻底将我下裳褪去之后,又有人将我xx掏出来,竖着放在刑凳上。我以为他们是怕把我打坏了……”萧陌然讲述往事的口吻很冷静克制,带着一种受辱的抽离。
“直到他们用刑杖戳着我的臀肉,肆意讨论我的形状,说正常男子该是怎样的,给男人充作妇人的假雌儿是怎样的,刚用了几次是怎样的,用得久了又是怎样的……我这样的屁股,就是被用了多少年,恩师在床笫间该是何等威猛……若是再不用药养着,很快就要漏出几个洞来……”
萧陌然说着当初的内情,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的故事,梵罗仙子原本微微咳嗽的声音都停止了。
这不是责罚,是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