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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2682 字 21天前

谢茂思考问题是皇帝的思路,他视安玉霖与青庭后裔皆如子民,自然不容许安玉霖滥杀无辜。

衣飞石则是将军思路。青庭一脉窃据九圣君道场,断绝九圣君法裔,如此深仇大恨,与死家灭国何异?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战衅起于卢随心偷袭暗杀安玉霖,安玉霖死后,卢随心的法裔又灭绝了安玉霖的法裔。究其根本,此战皆因卢随心而起,安玉霖不过是幸运地打了个绝地反击。

衣飞石自己也曾在两军交战时筑起京观炫耀武力,他难道会承认自己滥杀无辜?穿上战袍拿起长戈卷入战端时,生命中已然没有无辜二字。

“不过,他法裔彻底断绝也是事实。”

“若他陨落之后不曾被北斗剑舍命守护,也不曾有幸遇见先生,青庭后人又何曾会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任何代价?那刚刚拜入山门的十多岁少年,不也会呼吸着安玉霖昔日理顺风水的气脉,享用着原本属于九圣君后裔的灵脉,窃据仙缘,踏入仙途么?”

“如今安玉霖有幸复活归来,愤怒之下杀死灭门仇敌,他的所作所为虽有不道之嫌,但,我以为他和一言不合就屠杀远星舰队的解紫唯毕竟不同。对自己无辜死去的法裔子孙,安玉霖也称得上一句慈爱义气。”

谢茂被他两句话说愣住了。

倒不是衣飞石这番话如何不可反驳,主要是自从离开谢朝之后,他几乎没有听过衣飞石顶嘴。

他俩三观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事谢茂早就清楚。谢茂认为人身为个体,只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衣飞石则认为人无法逃脱自己的出身与组织,家族师门的善恶祸福垂直牵扯,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两人在谢朝就为这两种不同的观念战过两场,各有输赢。谢茂认为,衣飞石对此也早该心知肚明。小衣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同一个问题上,为无关紧要的人再和我争执一场?

怔忡片刻之后,谢茂马上就想明白了。

他果断地吐出两个字:“徐莲。”

衣飞石当然不可能为了安玉霖和他顶嘴,安玉霖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便是铠铠顽皮惹祸,衣飞石也从不会为了铠铠公然反驳他的训话。

想明白原由的谢茂有些气急败坏:“他当初为了徐莲屠了几个洞府。四个,还是十个?十八个?”

“但凡是他做的事,你都觉得他做得对做得好。一点儿微词异议也不能有!如今和我较劲……”谢茂的想法从来都很干脆,坏事都是君上干的,我俩不是一个人!好事都是我干的,我和他不分彼此。

如今他和君上的行事有了冲突,衣飞石居然站君上不肯站他,谢茂顿时就急了。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听他的,给他摇旗呐喊,你怎么知道他此时是否后悔了?他若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会把我弄出来?他脑子有病,你也惯着他?!”谢茂气急时,语速反而放缓,沉得字字如铁。

这么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又涉及到君上脑子是否有病的问题,让衣飞石怎么接?

若不是谢茂还摁着他的肩膀,他只能再度起身,老老实实地罚站了。

谢茂发完脾气又觉得不对。坏了!从前小衣最为难就是我和君上分成两人的事。好不容易给他弄清醒了,他不再纠结痛苦,我又一口一个“他”,又把小衣弄迷糊了怎么办?

“你见过我最初的模样。我一个阳光开朗的圣父病重度患者,怎么会一怒屠人满门?那肯定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我状态不正确。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谢茂马上找补,“你要以我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要弄清楚,不要迷糊。”谢茂近乎催眠地说。

“先生有圣人之心,臣妾天下,子民万物。”

衣飞石很努力地想要纠正谢茂的脑补,他真的不是在站队,只是本能地靠近和认同了君上的做法,“还请先生恕我量浅德薄。空有圣人之名,资质心胸不过执剑人而已。”

天子道与平戎道,原本也不是一条道。

谢茂陷入沉思。

第778章 皆有来处(91)

“说到底,这都是卢随心的错。”谢茂不客气地做出了结论。

衣飞石不禁哑然。先生这是两口子吵架气不过,干脆联手打外人?关卢随心什么事?

“你说你量浅德薄,这四个字我不能同意。由来天子牧民长养,将军守土开疆。对内对外上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这是理所当然得事情。将军若对敌人仁慈,域内百姓何辜?”

说到此,谢茂口风一转,反问道:“你与我在从前为何不为此事争执?”

衣飞石心说,从前也不曾遇到这么牵扯不清的事。

念头刚至,他就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谢茂分明想问的是,从前为什么没有遇到这么牵扯不清的事?

谢茂和衣飞石之所以产生了立场上的对峙,无非就是在对内和对外上有了不同的界定。

何者曰内?谢茂以帝王心慈抚天下,自然以为青庭后裔皆为子民。何者曰外?衣飞石以平戎心征讨天下,当然看不惯主动开战的青庭一脉。可是,内和外的界定不以二人视觉转移,它真真切切的存在于世间。

就譬如两国交战之时,将军杀人无罪。可将军若杀到了国境之内,擅动平民,照旧会被国法处置。

这一点上,衣飞石不可能和谢茂存有任何争执疑惑。

“昔年衣飞金在西北肆意屠杀陈朝青壮,杀得新州各地人人自危,凶名累累。这么一批骄兵悍卒,一旦踏入襄州国境,立马就变得和蔼可亲,扛刀牵马去帮农人犁地割麦,何等人畜无害?有国法军规辖治,人有兽性也不敢显露,举凡律法道德降服不住心内猛兽,便是天子之罪。”

谢茂给自己的结论加粗了一遍:“卢随心窃据高位,不行德政,只知道阴谋苟且,当然都是他的错!”

衣飞石心知肚明,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先生没有直接戳破。

卢随心最大的错误,在于他的统治彻底崩溃了。

如果新世界以修为最高的卢随心为天子,治下修士皆为国民,安玉霖杀回风定星道场复仇的行径,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叛逆——且成功裂土封王、与卢随心划半壁江山而治的“叛逆”。

卢随心再也无法维护他的律法,无法降服所谓的“将军”,一朝裂土为两国,失去了统治权的尊严。

这种思考也重新打醒了谢茂。他口中不肯认输,是因为他坚持青庭后裔无辜。然而,他心中也很明白,在现实中他想要安玉霖也承认青庭后裔无辜,首先,他得获取这个世界的统治权。

没有律法的世界,没有道德标准的世界,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世界,哪有无辜者可言?

就算他以圣人之心恩庇万物,青庭后裔知道他是谁吗?青庭后裔遵循他所立下的律法吗?但凡青庭后裔曾念诵谢氏祖圣之名,行谢氏祖圣之德行,哪怕只有那么只言片语,一夕拜诵,衣飞石也不可能替安玉霖说话——衣飞石必然会守护谢茂的子民。

谢茂不曾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统治的遗迹,却想以圣人之心恩庇万物,这想法何其可笑?

别说安玉霖不买账,连他目前存世的最大一枚脑残粉——衣飞石——都不买账。

这个现实深沉地打击了谢茂的天子之心,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被“圣人”二字冲昏了头脑,整天沉浸在衣飞石所讲述的往事中,便真以为自己拥有了统治诸天诸世界的能力和底气。

事实是,他在新世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太一厢情愿也太不脚踏实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