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里,薛云舟鼻间陡然酸楚,他低下头,额角抵着棺木,紧咬着唇,却抑制不住眼泪。
余庆跪在他身边,抹着眼泪低声劝道:“王妃,您想哭就哭出声来吧,憋坏了身子,王爷在地下知道了会心疼的。”
薛云舟摇摇头,憋着泪哑着嗓子道:“人没死呢,哭什么哭,丧气!”
他这想法一直都是放在心里的,冷不丁脑子一昏说出了口,自己却半点都没发觉,倒是余庆被吓一跳,心想:王妃这是伤心糊涂了吧?怎么胡言乱语的?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余庆顿时起了怒气,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出去对着外面一群乱哄哄的人低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
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眼,半张嘴看着一道眼熟的身影越过众人大步朝灵堂走来,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颤抖着卡在喉咙口:“你们……你们……你……你是……”
一袭劲装的高大身影从他身旁飞速掠过,迈入门槛,携裹着深冬的寒气与满身血腥味直直冲向摆在灵堂正中的棺木,蹲下去一把将神思不属的薛云舟紧紧抱住:“洲洲!”
薛云舟身子一颤,整个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定格键。
门外乱哄哄的人群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天地,门内两人紧紧相拥着,过了许久,薛云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二哥?”
贺渊没说话,将他身子转过来,深不见底的双瞳紧紧锁住他,目光迅速而仔细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捧着他的脸,重重吻在他额头上。
这一吻倾注了无数的心疼,薛云舟似乎要被那炙热的温度烫化,他闭上眼努力去感受,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搂住贺渊的腰,手臂渐渐收紧力道,再次喊了一声:“……二哥?”
贺渊低声开口:“洲洲,是我。”
薛云舟安静了片刻,猛地扭头望向身后躺在棺木中的人,之前被遗忘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他急忙握住贺渊的手,指腹与掌心仔细感受着贺渊掌心的薄茧与纹路。
没错,这才是二哥!
薛云舟愣愣抬头,痴痴地盯着胡子邋遢的贺渊看了许久,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好蠢……认错人了……”
贺渊却突然笑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这一笑透着无尽宠溺,仿佛在寒冬中散开极尽温柔的春风,将薛云舟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吹走了,那漂浮不定的心似乎一下子落地,陷入柔软温热的泥土中。
“二哥……”薛云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抬起手摸摸他的脸颊,摸摸他下巴上杂乱又扎手的胡茬,嘴唇轻轻颤抖,说了句,“你瘦了。”再也忍不住,抱紧他嚎啕大哭起来。
贺渊同样将他抱紧,双眼赤红,喉头哽咽:“我刚回来时,看到满城素缟,看到王府里挂起白幡,还以为……以为你……”
两人都以为对方出了事,此时真实的触感就在怀中,岂是一两滴泪就能疏散胸中郁气的?
薛云舟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放肆,二哥一回来,他又变成那个可以胡天胡地的混小子,恨不得赖在二哥怀里哭上三天三夜才好。
他这一哭,外面的人自然全部冲进来,旁边的两个孩子也被惊醒,跪坐起来迷迷瞪瞪左右四顾。
薛云舟哭着说:“你们大爹回来了!”
两个孩子睡意全消,看看抱着他们爹爹的那个身影,又看看棺木中躺着的人,一脸不知所措。
贺渊回过头,伸手将兄妹俩揽过来,在他们一人脑门上亲了一口,涩声道:“那是假的。”
薛云舟边哭边点头,算是应和了他的话,已经完全没了形象,贺渊忙抬起手在他脸上擦擦。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再看看拥抱着自己的两个爹爹,终于回过味来,“哇”一声,同时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灵堂里站满了人,有原本就待在王府里的,有跟着贺渊一道回来的,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又受到情绪感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第92章 清君侧
一家四口抱头痛哭,也就贺渊撑得住,仅仅赤红着眼眶,没有掉泪,薛云舟和两个孩子却是哭得天崩地裂,起初旁边的人也跟着哭,等后来情绪稳定了,再一思量,人都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实在是一件高兴事,再看看那爷儿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突然就觉得既心酸又好笑,一时竟是哭笑不得。
薛云舟却不管那些,他现在天塌也不怕了,又有人疼了,委屈就全冒出来,哭得嗓子哑了都不肯停歇,贺律倒是比他先冷静下来,擦擦鼻子一脸依赖地靠着贺渊,能跟他拼一拼哭功的也就贺谨这个娇憨的女儿了。
贺渊心疼不已,见余庆已经机灵地打了水来,忙拧了帕子给三个宝贝疙瘩擦脸。
薛云舟强撑那么多日,又大肆宣泄了一番,人一放松,困倦就不期而至,最后哭着哭着累得睡着了,让贺渊抱回房里休息,这认亲的场面才算结束。
贺渊抱着他的时候明显感觉手里的分量轻了许多,等把他安置到床上,又摸摸他消瘦的面颊,心疼得无以复加,最后在他泛白的唇上亲了数口,这才起身离开。
之后匆匆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尘土,再次出现在人前,神情已经恢复冷峻,眼神更是锋厉如刃,整个人与平素表现出来的沉稳冷静的气质大相径庭,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充满攻击性,任谁都要避让三分。
一众下属纷纷心惊,可同时又隐隐升腾起热血沸腾的感觉。
贺渊看了灵堂一眼,淡淡道:“撤了。”随后大步走下台阶,“召集青州所有官员将领及各层负责人,前厅议事!”
贺渊归来的消息如呼啸的北风迅速刮遍青州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惊喜过后全都涌到了街头,自动自发地举行了庆祝活动,一时间城内城外张灯结彩,各大酒楼餐馆下血本免费宴客,街头谈笑风生,人人嗓门都高了八分。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燕王府议事厅内却是截然相反的气氛,这里面寂静压抑,除了官员向贺渊汇报近况的说话声,剩下的就只有贺渊翻看文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毕,贺渊也就对青州最近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一时没有开口,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开口,厅内寂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发现,回来后的贺渊变得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薛云舟在这儿,一定能分辨出来,这是由一个现代管理者彻彻底底转变为古代说一不二的主子了,以前是以能耐服人,现在则开始以身份压人了。
官员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直觉却敏锐得很,面对这样的贺渊,一个个都压低了头,再不敢正视,明明没有犯错,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贺渊终于开口:“我们的人需要好好梳理了。”
众人不禁心神一禀,又听他继续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说到底就是因为出了内奸!这次我带着人马在返回青州的途中遭遇朝廷大军,被围困是真,可我们很快就突围了,我甚至给王妃发了一份电报,明明白白告诉他我要带着人深入草原腹地!”
下面的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外面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对的,偷袭突利老巢的果真是王爷的人马!
贺渊等他们消化了一番才继续开口:“可结果却是,我的电报不翼而飞,王妃收到的是以假乱真的飞鸽传书。”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道:“图穷匕见,内奸与朝廷大军里应外合,朝廷要对付我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没想到朝廷安插的人竟隐藏得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