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起初是干枯的,但在看到摘下口罩和墨镜的叶真的时候,顿时亮了起来。
“嗬嗬——嗬嗬——”插着管子的身体讲不出话,叶全努力的动着身体,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他自然是高兴的。
叶真都这么大了啊,叶真有出息啊——
叶真抿着唇走到了他面前。
他以为自己会破口大骂,但实际上他竟然一句话都骂不出来,只是平静的开口阐述着事实:“我想问你,当年我在你面前跪下来,求你借给妈妈钱治病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因为这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叶全太过激动以至于泪流满面,他不断的发出令人难受的呻吟声,支离破碎的传达着自己想说的话。
“对——”
“不——”
“起——”
“真——真——嗬嗬——爸——爸——错——了。”
这几个字已经用了他巨大的力气,异常的清晰,叶真眼里微微湿润,他偏过了头、睁着眼睛向上看天花板,缓缓开口说道:“钱我会给你,但从此我们俩再无瓜葛。你没我这个儿子,你也不是我爸爸。”
叶全老泪纵横,他看着叶真摇头,努力的发出声音说道:“嗬嗬——病——病历——”
叶真没能听清楚,但邓云楼听出了些端倪,凑近了说道:“你说什么?”
“病——病历——”
邓云楼按下了红色的急救按钮,一分钟不到叶全的主治大夫就赶来了,说道:“病人怎么了?什么事!”
“嗬嗬——嗬嗬——病——历——给——他——”
叶全努力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叶真。叶真一头雾水的皱着眉头,邓云楼说:“他说病历给他看。”
大夫这才注意到了身边的叶真,被叶真吓了一跳说:“你是……”
叶真看向他,说道:“我们去办公室聊吧,这里不方便。”
叶全努力睁大眼睛,不肯放过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的任何一个小细节,他怕错过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刚才说话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没坚持多久,他就昏睡了过去。
叶真坐在办公室翻看着叶全的病历,问大夫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手术对他已经没用了?”
“恩,是啊。”大夫很抱歉的说,“因为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做手术也没希望了。现在只不过是用医疗设备让他痛苦地维持着生命而已。我们也告诉他的家属了,说的很清楚,让他们开始料理后事了。”
叶真心里一紧,心想果然是个圈套,最后他问道:“叶全还能活多久。”
“一个周,或者两个周。”医生想了想说,“如果有奇迹,大概一个月。”
叶真咬了咬嘴唇,说道:“谢谢您了。”
高伟为了要钱编了这个谎言,在尚有一丝良知的叶全的帮助下,被早来一天的叶真所识破。邓云楼气不打一处来,他和叶真回了酒店下榻之后,就立刻打电话给朋友调查高伟和她女儿的事情。叶真依旧很平静,他打电话给张深导演又请了一天的假,很抱歉得说这里的事情处理不完、要晚点儿回。
张深导演很痛快的让他不用担心剧组,这几天他们可以集中拍蓝毅的戏份,因为他知道叶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请假的人。
叶真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几个办法去报复叶全,有想过赚了钱用钱砸到他的头上、有想过自己得了奖用奖杯砸到他头上这种幼稚的想法,也有想过报复高伟的办法。夜里他想起来母亲离世痛苦的脸,就想一脚踩在叶全的脸上,看他痛苦的模样、让他忏悔、让他道歉、让他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叶全就是不得好死。人在做、天在看,不等叶真做什么,老天先惩罚了他。
他已经老了、病了,不像个样子了,他快死了。他忏悔了、道歉了、后悔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弥补过去给叶真母子造成的任何伤痛。他要带着这样的愧疚进棺材,死不瞑目。
叶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会难受。
邓云楼从他身后缓缓地抱住了他,叶真在吃晚饭,他本来吃饭就很慢,握着勺子的手待在半空中就不动了,邓云楼温暖的怀抱让他苏醒过来,接着邓云楼用手握住了叶真握着勺子的手,在米饭里倒了点儿热茶,舀了一勺送进了叶真的嘴里。
叶真嚼了嚼,说道:“好烫。”
邓云楼又舀了一勺,在自己嘴边吹了吹,喂叶真吃了下去。叶真睁着圆圆的眼睛,眼神湿漉漉地像个小兔子,邓云楼说道:“好好吃饭,你吃的饭都要凉了。”
叶真轻轻笑了笑,说道:“我想史莱克和爱丽丝了,他们怎么样了?”
“出来之前我放我妈那儿了,我让她发个视频来。哎哟,你不知道你婆婆现在多迷做饭哦,狗粮都能变花样做呢。”
“真的吗?”叶真说道,“好厉害。”
“就看着好看,不知道味道怎样。”
说话间,邓云楼的手机响了。邓云楼以为是他托人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接起来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大人赵淑琴。
邓云楼不明白自己妈干嘛这个时候打电话,接起来赵淑琴说道:“你绍兴干嘛呢啊?干嘛让你方叔叔查事儿啊?”
“有点事情嘛妈。”
“什么事情啊,叶真的事情吗?”赵淑琴翻着高伟资料,对身边的管家方齐做了个“你去吧”的口型,然后说道,“叶真继母啊?”
“是啊……%……¥#%大体就是这么个事儿啊。”
邓云楼摸不清赵淑琴什么心思,接着赵淑琴说道:“这还能忍?!等着,我去撕了她。”
邓云楼:……?!
赵淑琴叹了口气,说道:“告诉叶真,我怎么样也算是他半个妈了,这点儿事情我来就好。绍兴近,我明天就到。”
“太麻烦了我们来就——”
“不,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