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有如刺刀划破静谧的森林,顾翼被刀尖刺中心房,惊愕久久凝结在脸上,半晌方失声喊叫:“爸爸!”
顾卫东沉痛地侧过身去,叹气:“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打电话去报社登报,断绝关系以后那些债主就不会再来骚扰你,往后,往后你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不用再陪爸爸吃苦了。”
“不!爸爸您不能这样!”
顾翼抓住父亲的衣袖,好像落水者抓住浮木,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孟想也急忙从旁劝说:“顾叔叔,您这是何苦呢?顾翼很依恋父亲,您这么做太伤他的心了!”
顾卫东的无奈在苦酒里煮过,倒出来便催人泪下,哀声说:“小孟你不知道,以前火灾时的欠债我还没还清呢,小翼一直帮我还债,那些债主也认他,他跟着我就永无出头之期啊,我不能让他再为了钱去干那种事,要保全他,必须跟他断绝关系。”
顾翼迸出急泪,哭道:“爸爸,我不怕吃苦,我还要好好孝敬您呢,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什么担子都扛得起!”
他一哭,顾卫东也流泪,握住他的手苦叹:“傻孩子,爸爸就是不想你再受苦啊,你是爸爸的心头肉,知道你在外面遭那些罪,我心如刀绞。你要是再干那种事,爸爸情愿马上去死……”他擦一擦眼,对孟想说:“小孟,那天咱们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了,小翼我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不等孟想吭声,顾翼已尖叫着将他屏蔽在外,紧紧拽住顾卫东双手哭喊:“爸爸您别这样,我谁都不要!我是您儿子,为您奉献是应该的,还记得小时候我生病的事吗?那时我病得快死了,家里人都说没希望,连妈妈都想放弃,是您坚持给我治病才把我救活的。那几年您吃的苦受的累比我现在多多了,那么艰难您都没丢下我,没有您我绝对活不到今天,现在我回报您一点又算什么呢?求您别不要我,我给您跪下了,给您磕头还不行吗,爸爸~”
他真的屈膝跪倒在雪地里,向父亲匐伏哀求,哭声像一片片撕碎的绫罗在林间飘舞,周围的鸟群不忍卒听地飞走了。孟想和顾卫东一齐弯腰扶他,心也被他哭得碎裂,见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孟想凄楚劝谏:“顾叔叔,您就别固执了,这几天顾翼为了找您命都搭进去半条,您再跟他脱离关系真会逼死他的。”
顾卫东搂着顾翼涕泪纵横:“我这也是没办法呀,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因为我毁他一辈子。我这人做事从来讲良心,自己经手的事都会负责,没想到对外人负了责,却没能为自己的儿子负责,把他害成这样,我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像顾卫东这样多年来又当爹来又当娘,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拨大的人,自然视儿子如性命,宁可自己千刀万剐,也不忍心再让他受辱。孟想明白顾翼的感受,同是厚道老实人,也能理解顾卫东的想法,此刻他站在了一座堤坝的决口处,面对滔天恶浪,既有力挽狂澜的气概,也有做中流砥柱的决心,伸出双手分别搭在父子俩肩头,毅然决然说:“顾叔叔,咱们那天那顿酒不是白喝的,现在您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们渡过难关。”
第38章 白
三人演绎了真实版的家庭苦情剧, 各自都通过了感情和信任的考验, 最后达成一致决定:顾卫东继续留在景区打工,顾翼和孟想回东京照常生活, 等他领到收尸队的报酬再做打算。
回去的路上顾翼没精打采,斜倚车窗, 视线在窗外飞逝的模糊景物上轻轻擦过,却擦不出一点光亮。孟想知道他是哭累了, 三个月来见过他各式表情,今天才算饱览了他的泪颜,认识顾翼的人都对他的坚强深表认同,他的脸是笑的国度,阴霾无法在上面驻足,这回在尝试把多年分的泪水一气流干后, 活像遭受一场洪灾袭击,颜色惨淡, 凄婉可怜。
快到站时, 孟想悄声问:“我们先去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顾翼今天只喝了半碗粥,却依然没胃口,摇头说:“我吃不下, 你自己去吃吧。”
愁苦的人肝气郁结,导致消化系统陷入停滞,这时勉强进食就会损伤肠胃,孟想跟精于养生之道的母亲学过不少这类常识, 也不勉强顾翼,另提建议说:“那我们晚点再吃饭,先找个地方玩会儿。”
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料,并且任劳任怨充当撒气桶,顾翼深感歉然,虽是没情没绪懒于动弹,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和顺地问:“你想玩什么?”
“去台场坐摩天轮怎么样?”
这提议像条藏在水底的小鱼,在顾翼深潭似的眼睛里跃起涟漪,当他假扮田田期间孟想便一再发出过这一邀请,台场的摩天轮寄托着这个男人对恋爱的憧憬,已算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感情象征了。
“你真对摩天轮有执念啊。”
顾翼可爱的嘴角终于又像活泼的鱼尾微微上翘,仿佛春天在雪原下伸了个懒腰,孟想又爱又喜,笑道:“没去过嘛,每次路过远远瞧着都挺不错的,一直想坐坐看。”
“可是那种地方是和恋人一起去的呀。”
顾翼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否是试探,孟想也不想浪费时间玩那些画蛇添足的猜心游戏,直率表示:“我今天就想带你去,你没有恐高症吧?”
顾翼莞尔:“没试过呢,好像没有吧。”
孟想握住他的手笑着捏一捏:“有也没关系,到了上边儿你只看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