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的血泪殷鉴,孟想选择珍惜眼前人,整理好情绪次日打电话问候岳父。这事他从头到尾瞒着长辈,至今仍不愿顾卫东知道,今天联系是想刺探顾翼近况,看能不能上门接人。
这一问却问出个坏消息——顾翼外出旅行了。
“他说东京太热,想去轻井泽避暑,昨天一早就出发了。”
顾卫东听孟想一阵沉默,忍不住问:“小孟,你和小翼是不是吵架了?”
孟想忙说:“没有。”
“唉,你别骗我啦,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们的事我一般都装糊涂,可这次闹得太明显啦,不然小翼怎么会突然搬回来住,前些天夜里我还见他躲在阳台上哭,这孩子一直很坚强,不是伤心到极点绝不掉眼泪。小孟,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对待他的,可不能失言啊。”
孟想的心疼不比顾卫东少,重新诚恳表态:“爸爸,我和小翼真没事,就是闹了点小矛盾,我正想找他好好谈谈心呢,可他不接我电话,现在又悄悄躲到外面去,我也很担心啊。等他回来请您立刻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听说顾翼归期不定,他犹如一台受潮的马达,运转中老是短路,比起前段时间来悲痛绝望是消失了,精神仍不能振作,又值盛夏,东京各处涌现难民潮一般的蝉嘶,像不计其数的高音喇叭无处不在无时不响,大肆为天上的火球助威。走在路上,那些流窜的难民还会学无头苍蝇往人脸上乱碰乱撞,孟想心烦意乱,真想裂开嗓门同它们对吼,看谁的苦闷能压倒对方。
来到街巷与马路的交汇处,眼前突然飞过一支黄色的冰棍包装纸,附近伫立几栋高层公寓,不知是哪个没道德的家伙在楼上乱抛垃圾。孟想的环保意识不错,看那包装纸落在洁净的道路上甚是碍眼,转身前去捡拾,就在他偏离行径路线的两三秒钟内,一辆黑色轿车追风逐电地自后方驶来,孟想的背包一角同车身擦碰,登时被惯性撂倒,仓惶地滚爬衬起,见那轿车正箭速驶离,连刹车也未踩。
日哦!大白天喝醉酒了唆!撞死人就安逸了!
他以为驾车的定是个没天良的马路杀手,起身拍拍衣裤,继续上前捡起包装纸。这时又转念感激起那扔纸的居民,他这无心插柳地一扔竟救了自己性命,说到底还是菩萨保佑啊。
意外总在发生,但重复的意外就很可疑了。隔天傍晚他出门扔垃圾,又险些被一辆小车撞倒,那辆车比前天那辆更凶猛,迎面笔直冲过来,亏得他反应敏捷,闪身躲到电线杆后,小车掠身而过,也是飞驰即逝,成心拿人命当儿戏。
孟想两次遇险,即使没有被害妄想症也有些不安了,心想最近运气背,应该抽时间去庙里烧烧香,次日一早真往东京香火最旺的浅草寺进发,并且吸取教训,出门后前瞻后顾提防车辆,到了地铁站才松懈下来。
月台上仍集满司空见惯的人潮,他站在通道前排揣摩心事,注意力游离开,四周的人都成了活动布景,没有记录入脑的必要。不一会儿列车呼啸而至,当车头距离他不足十米时,一声裂石穿云的吼叫响彻月台。
“やめろ(住手)!”
这叫声急促震恐,恰似大灾难时的警报,现场所有人颤然骨惊,孟想皮肤起栗,循声望去,一个穿墨绿色运动套装的短发女人正豹奔而来,是许久未曾谋面的金山秋,不用说,紧追在她身后的长发美女定是男扮女装的水木茂了。
“哎呀,你这个女人怎么能在公共场合大声尖叫,太丢脸了!”
水木茂追上来气急败坏数落金山秋,又向孟想问好:“孟桑,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刚才我远远地看到您,正想叫上这个女人过来跟您打招呼,谁知她看到您突然尖叫,好像见鬼一样,早上八成吃错药了。”
他掏出纸巾擦拭香汗,随手递了一张给金山秋,金山秋不理他,全副心神都铺在孟想身上,神经绷成橡皮筋。
“孟桑,您没事吧?”
孟想莫名紧张,茫茫然摇头:“没事啊,怎么了?”
金山秋追问:“您注意过刚才站在您身后的男人吗?”
“没、没有。”
“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想把您往站台下推,已经在抬手蓄势,我不吼那一声他就得手了。”
森然的寒气突破夏日防御袭击了孟想,刹那间在他的背心手肘乃至头皮种出更多鸡皮疙瘩,他惊忙四顾,人群已完成又一轮新陈代谢,一群陌生面孔接替另一群陌生面孔,一式一样的淡漠神情,一式一样的麻木哑然,仿佛万林丛错,行凶未遂的歹徒已像遁入丛林的狡兽不明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