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每日坐在学屋里都能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灼视感,几次想发作,却都攥紧拳头忍了下来,这庄瑜就是个人来疯,狠戾如庄珝,因着血缘不能将他赶尽杀绝,他便拿捏着他这一点无休止地发疯。
他若冲动了,一准要掉进他设计好的阴毒圈套里。
叶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叶侍郎自然要问,叶勉半伏在他爹的黄花梨木书案上,拿着细细的一根银挑子挑着灯花玩儿,烛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想了半晌才不情愿说道:“那庄瑜如今在我们院子读书,我不喜欢。”
叶侍郎皱眉急问道:“他又招惹你了?”
叶勉摇头,“没有,我躲着他。”
叶侍郎松了口气,不满意道:“你躲他作甚?”
叶勉撇了撇嘴,“我们俩有过节,他......定是不怀好意的。”
“你管他怀的什么意?”叶侍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只管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他好,你便好,他不好,你便去告诉师长与我便是,平日里机灵的很,怎地这回倒偏偏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勉摇了摇头,蹙眉辩解道,“并非我要龟缩,只是他那人......”
“无关他是何样的人,”叶侍郎摆了摆手打断他道,“我只讲给你道理,你平日里遇事,要么横冲直撞,要么逃也似避着只作不见,说好了听是不会功于心计,说难听了那就是缺心眼儿,都是我们平日里将你护的太过周严,”叶侍郎叹了口气,“你在学里才能遇见几个人,若是日后出了国子学入庙堂为官,还是这般路数,早晚让外头那些人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叶勉垂着脑袋在书房里被叶侍郎教训了半个来时辰,虽最后被骂急了,与他爹小闹了一场,醒来一觉却一扫之前的郁郁不乐。
让一卑小之人搅和得方寸大乱,在自己的地盘上读书都没了心思,确实是蠢极,不怪他爹要狠骂他。
第二日上了学,庄瑜不可忽视的视线再次锁定他时,叶勉回过头去直直地看了回去。
庄瑜愣了片刻后,突然笑道,“可惜了,本还以为能如此与你顽上几日,”想了想又道:“如何,整日里白天夜里都在想我,感觉可好?”
叶勉却没再理他。
午后用了膳回来,正好看见几个侍童正扶着他落座,庄瑜似是几次脚落地踩到了痛处,疼得满额的细汗。
叶勉倚坐在书案上,看着他轻嗤道:“你这是何必呢?”
庄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着他轻笑道:“我得看着你才能安心,而他,才能日日灼心,这样一想,我便是痛,也是十分愉悦的,若是能死,那便更好了。”
叶勉不可理解地皱起了眉头。
庄瑜见他如此,笑了笑认真地同他解惑道:“我若是死了,那他后半生无论逃去哪里,都要带着弑兄的罪名,我只闭着眼,便能缠厄他一辈子,不比现如今要轻松?”
“不过......”庄瑜话锋一转,歪着头道:“现下我倒不想逼着他杀我了,我的命虽不如他的金贵,却也想留着,之前是拿他无他法才想此下策,现如今既有了你,”庄瑜笑得十分开心,“他可太好拿捏了,搞不好,他会被我们俩先气死。”
庄珝以后会不会被他气死叶勉不知道,不过这人现下气大了倒是真的。
叶勉在净房里拿着陆离峥递给他的信,重重地叹了口气,信上只八个大字,“不准理他等我回去”,笔锋力透纸背,叶勉隔着这层纸都能看到那人写这几个字时怨气冲天的模样。
叶勉皱眉问陆离峥,“他真的几日没进食了?”
陆离峥点头,“闹得可凶了,可太后娘娘说要替长公主管教他,庄珝哥怎么闹,她老人家都不肯松口许他出宫,还说以后就留他在宫里读太学,避开庄瑜,不准他再来国子学读书了。”
叶勉一愣,随即有些生气道:“怎地他们一大家子犯的错,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来找补?”
第87章 进宫
父不父是之无道, 子不子是之不孝,皆为违礼仪之大宗, 长公主府上如今父不慈, 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悌, 从长到幼简直一塌糊涂,明明就是长辈的教施从最早就出了问题,如今却要小辈来承受孽果。
叶勉被气得不行,却也只敢在心里念叨,这太后娘娘可是老糊涂了?她拘庄珝做什么, 症结又不在他身上,自己女儿都没教好, 如今倒要隔着辈儿管教起外孙子来了!
陆离峥要带回信回去, 叶勉回去学屋气哼哼地挥笔写了满满一张纸,想了想又觉着写的不好,撕碎了重写了一纸,纸上只简单几字。
——去用膳吧
我只理你
第二日陆离峥就从宫里带了消息回来, 说华曦殿里不再闹了,小郡王也开始进食了,叶勉听了又生了一肚子的气,明明这么好哄的一个人, 怎地那群蠢人偏生能饿了他这么些天。
叶勉如此书信与他往来了几日,庄珝那头渐渐冷静了下来, 只是庄瑜似是也从宫里得了消息,看着叶勉的眼神逐渐阴鸷不满了起来。
叶勉倒不怕他如何,他和庄瑜可并非一家子兄弟,这人对他最多也只能耍些手段来膈应他,若真是敢和他动手,如与庄珝两人斗法一般又是下毒又是打断腿,他哥能把他摁在重狱“病死”在里头。
庄瑜一直嫌恶他与庄珝之间的兄弟血缘关系,可在叶勉看来,他又何尝不是仗着这层血缘在肆无忌惮地招惹他哥,否则以庄珝的脾性,庄瑜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做掉了,哪有可能如他说的一般会背上什么杀兄弑弟的罪名。庄珝忍了这么些年,说是上回闹起来下了死手,可若真的下了死手,庄瑜怎么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
反之亦是如此,以庄瑜的心机,若真的想毒杀庄珝,置他于死地,年前在金陵那回根本不可能失手。
叶勉十分清楚他自己现已心偏了庄珝,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庄瑜又何尝不与庄珝一样,也是一个苦主,哪个孩童刚出世时不是一张白纸,兄弟俩现在闹成这样,手足相残,只能是他们父母的责任!
因而叶勉虽憎恶庄瑜,可也始终同情他,有的时候父母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并不是都能治愈的。
叶勉对庄瑜的态度,或是因着他与庄珝的血缘关系也好,或是因着对他的同情也好,始终保有最后一丝善意,可他没想到庄瑜没过几天就给他一当头棒喝。
叶勉这两日就隐隐觉着有丝不对,那庄瑜看他的眼神总似是期待着什么,一脸的玩味,而他与庄珝的通信也突然中断了两日,问了陆离峥,陆离峥却也满头雾水,只说华曦殿突然被看得紧了起来,殿外看守的大内侍卫多了十来个人,与他舅舅相熟的那个小公公也进不去了。
这阵势显然是里面不好了,叶勉不敢坐以待毙空等消息,咬唇想了想,赶紧写了封信让墨拾送去外头一处宅院,那宅院是一宫里的老太监在外面的私宅,七皇子曾交代与叶勉,若是有什么事寻他,可到那里去递话儿。
信午时递了过去,国子学敲散学钟时,墨拾赶了回来,还带了一封信回来,是七皇子亲手写与他的。
叶勉展开信只读了两句,便觉着身上的血都凉了,信里说庄瑜将庄珝很喜爱的一只鹦哥给“不小心”弄死了,前两日庄瑜亲写了信给庄珝赔罪,庄珝在华曦殿了发了疯,要闯殿出宫,长公主和太后亲去拦都拦不住,最后竟闹得惊动了圣人,圣上龙颜大怒,打了庄珝一巴掌,让人将他绑在了华曦殿里。
叶勉不自觉地发着抖将信折了起来收在书袋里,又重重地喘息了几下来调节呼吸,才抬头去看正在死盯着他看的庄瑜。
庄瑜的眼里一丝兴奋闪现,问他,“可是宫里来的信?”
叶勉看了他半晌,满眼的憎恶丝毫不加掩饰,口气却十分平静,哑声道:“我虽是他的弱点,却也可以做他的刀,他下不去手的我可以,上回我与你说咱俩没完,你等我回来便是。”
叶勉说完便转身走了,心跳却随着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快,这只小鹦哥庄珝有多重爱他,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从最开始孵蛋破壳到每日采蜜喂食,庄珝无一不精心亲看着下人侍弄,小鸟儿又聪明的很,毛毛团一只时候就认了人,很会讨庄珝的喜欢。庄珝被关进宫之前还在与他念叨,小鹦哥再有月余,嘴巴全部变成红色便能开口学话了,当时脸上的盼望的神情,还让叶勉笑了他一番,只说他那模样倒似自己的儿子要牙牙学语了。
况且......这鹦哥的胎蛋是他送与庄珝的,庄珝这人的性子有着些许痴劲儿,因着这个,他给这鹦哥取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月灼,取上古神鸟鸑鷟的谐音,是象征着人间情爱的凤属瑞鸟,传说鸑鷟成双成对后,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悲鸣三个日夜,最后热血冷了,血液干了,便相从与九泉。还有一个名字叫“小兔子”,只因着他最开始叫了这鹦哥一声“小秃子”,庄珝虽不高兴,却也在取出好名字前,就这么谐音叫着小名儿。这番模样虽痴傻,叶勉口上嗤笑他,心里却也不是没好好琢磨过几番里面的情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