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母亲打了一巴掌,高阳公主这几天都没敢再与母亲睹面。今天就要走了,从此不知何时相见,她心中甚是忧戚,于是跑到阴德妃寝宫来辞别。但阴德妃不在宫中,细下打听,才知道原来她这几天又住到了护国天王寺里。
于是高阳公主来到护国天王寺,求见阴德妃。
阴德妃拒门不见,隔着一层门对外面的高阳公主道:“走吧!一路珍重,好自为之!”
“娘……”高阳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门外哭泣道,“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现在女儿就要走了,你都不肯现身相见吗?”
阴德妃在里面没有回应。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跪地不起。
良久,房门打开,清善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道了一声佛号,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请起。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有百岁人。岂无远道相思泪,不及高堂念子心。”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大师此语何意?”
“骨肉分离,德妃娘娘肝肠寸碎,不忍再与公主话别,触景伤情。”清善大师道,“公主也就不要在此哀伤恸哭了,否则,娘娘心中越发不好过啊!”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卡住哭号,但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哽咽道:“娘,我走了。我会和慕白一起好好生活的,你也要保重!”
“走吧……走吧……”清善大师轻轻的摆手,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娘!——”高阳公主嘶声的大叫一声,“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奔走。
清善大师摇头叹息。
房间里,阴德妃跪在佛前,闭目合十无声的淌泪,泪水淋湿了身前的蒲团。
清善大师回到房间,掩上门走到阴德妃身边坐下,说道:“娘娘,公主殿下走了。”
“嗯……多谢大师。”
“公主此去,不知何时得返。母子连心,贫尼深解娘娘心中苦楚。”清善大师道,“而且今生今世,娘娘恐怕也无缘与他相见了。”
闭目合十的阴德妃浑身轻轻一颤,说道,“弟子早已心如死灰。”
“倘若真是心如死灰,娘娘兴许就真的随公主殿下一同走了。”清善大师道,“贫尼虽是方外之人,但寓居这皇宫之中,也知近来天下多事,朝纲纷乱。后宫之中,亦是风云突变暗流汹涌。一代江山一代人哪,谁又能知道几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娘娘此时若是脱离这事非漩涡,也并非坏事。”
“我乃堂堂的帝王之妃,岂能一走了之?除了被逐出宫墙的宫女,大师可曾见过,有哪个帝王的嫔妃能够回走民间或是改嫁他妇的?我们这样的女人,就算失宠或犯错被帝王摒弃了,也是打入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阴德妃睁开眼睛,面露苦笑,“其实,我何尝不想逃离此地,谁又真的愿意作贱自己?但是,庶民被夺妻尚且冲冠一怒,况一国之君?我若真的随玲儿一道去了,触逆的还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一人的颜面,还有整个大唐帝国的尊严与世俗道德的底线!到时,非但是我享受不到什么清静自由,反而会害了玲儿和慕白啊!”
“哎,说得也是。”清善大师也叹息起来,“世事如枷锁,伦常似囚笼。娘娘,这便是你前世既定的宿命,今生,摆不脱、走不掉。”
“前世……大师,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阴德妃仰头看着头顶的佛佗之像,双手合十凝眸而道,“似我这样的人,会否又有来世?”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合十而吟,她的声音中,都透出许多的辛酸与无奈。
“我想了大师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个佛经里的故事……如有前世,大概是我暴尸荒野,他路经我身旁时,替我披上了一件尸衣。”
“今生,我们注定已是缘分尽灭,再无相见之日……”
“那么,如有来世,弟子在此诚心祈求——”
“弟子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盼他一次回眸!”
“弟子愿用,五百次的回眸,换一次的相遇!”
“哪怕弟子遇到他时,再一次暴尸荒野,弟子也心、甘、情、愿!”
“只求他……将我埋葬!”
第560章 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从长安出发,往兰州而去了。
临行时,高阳公主都没有去向李世民辞行。虽然她心中对自己这位父亲也是十分不舍的,但不知为何,却又有一丝恨意挥之不去。
虽然李世民晕厥的那段时间,她也曾忧心忡忡伤心难过,他苏醒时说过的那番肺腑之言,也让高阳公主感动得痛哭流涕。但是,前事种种,李世民在她的心目中早已不是早年的那个对她百般骄宠的慈父。尤其是这一次他对待秦慕白的态度,间接的“逼迫”秦慕白辞官而去,就像是在高阳公主种下了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去。
“父皇,我知道你既想当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也想做一位让子女敬爱的好父亲。可是当二者发生冲突时,你总是选择顾全你的霸业,而割舍你的亲情。”高阳公主心中叹道,“作为帝王,你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你注定名垂青史为后世所称赞;可是作为父亲,你太令人失望!……相比之下,我比我哥哥、太子和魏王甚至包括吴王他们,都要幸运!也幸亏我没有生为男儿身,否则,我的命运肯定比他们更加悲惨!所以,身为大唐的臣民,是幸运且幸福的;但作为你的儿女,却是悲哀和不幸的!”
车马逐渐西行,高阳公主的心中百感夹杂,无可陈述。一来,她舍不得母亲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故乡,二来,她又期待与秦慕白的重逢与厮守。
“为什么二者就不能同时顾全呢?”高阳公主闷闷不乐,“至今我仍未想明白,慕白为何辞官?难道我父皇真的准备对他下手?……等见了面,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数日后,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终于抵达兰州。可是秦慕白已走多日,琼玉山庄人去楼空。
高阳公主气煞,褚遂良也惊愕不已。找来刺史肖亮问话,方才知道秦慕白早已举家北上,前往北方草原,说是要与阿史那公主举行婚礼!
“贼军校,臭男人,居然不等我!”高阳公主气急之下跺脚直骂,当下决定——“我要去草原寻他!”
褚遂良等人可就犯难了。他们奉皇命而来赐婚,同时带来了皇帝陛下对秦慕白的封赐,意欲双管齐下,劝秦慕白回朝。
可是现在人音杳无,如何是好?难不成和高阳公主一起,北上寻找?万一到时候又错过了怎么办?北上行程数千里,往来数月,朝廷那边还等着回音呢!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有人来求见高阳公主。原来是武氏商号曾经的商舍掌柜之一,现今仍然留守兰州。他带了秦慕白留下的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是秦慕白留给高阳公主的;而另一封,则是出自秦霜儿的手笔,转呈吴王。
高阳公主急急的拆信而观,信中写道,秦慕白让高阳公主来到兰州之后,不必北上草原,直接向西而行,相约在高昌汇合。同时跟高阳公主说,如果李恪前来求亲秦霜儿,就让她将霜儿留下的信转交李恪,他自然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