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盆景走神,眼前忽然浮现男孩颀长瘦小的脊背,和他仰头灌酒时背后耸动的肩胛,被白针织衫覆盖着薄薄一层,就像一只沐浴着朝露轻轻抖动翅翼的小飞虫。
“行,有时间着。我们家老爷子要不行了,我回来有正事。”
“得嘞。”
第二天早上文羚就能起床活动了,都是皮外伤,盖在衣服底下也露不出来。
每到周末文羚心情都不错,收拾书包准备回学校,画完的作业揣在文件袋里,从床底抽屉里翻出一盒管装水彩挤进分装盒带走。
抽屉里陈列着不同品牌的画具,申利内尔125周年30色限量木盒放在角落里吃灰,早已用完的一盒陈旧的白夜水彩却擦拭得一尘不染,水彩盒上浸染着抚不平的水痕,曾经被抛到水里泡坏了。
其实从物质上来说,梁在野确实没亏待过他,就像残暴统治者给予庶民小小恩惠,进而方便自己施暴。文羚也做足了金丝雀份内的工作,接受恩惠,任由摆布。
文羚夹着书包,边戴手套边下楼,祈祷着梁在野别在客厅,也别在会客室,最好去公司加班或者去外边谈生意了,如果能出半个月的差就再好不过了。
果然,会客室里又弥漫出熟悉的雪茄气味。
文羚的视线穿过门缝打量梁在野,梁在野正躺在真皮沙发上懒惫地浏览一本商务杂志,慢悠悠吸着一支hiba。
他悄悄经过敞开的门口,蹲下来打开鞋柜找自己的鞋。放在腿上的皮手套掉了一只,他浑然不觉。
玄关的门忽然被推开,一股冷风夹着薄雪吹进来,管家躬身把来客引进内宅。
直到嗅到一阵极其寡淡却熟悉的气味靠近自己,文羚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梁如琢蹲下来捡起自己的手套,撑着腕口递到自己面前。
他只是递过来,而文羚想多了,等就着梁如琢的手直接穿进手套里之后,才发觉十分不妥。但当时脑子就是被堵住了,只记得手腕好像蹭到了梁如琢的指节,像蹭过一颗温凉的珍珠。
门关上之后玄关的温度便升高了,梁如琢一直看着他,他局促不安地道谢,但没有回应自己的目光,只是装作无意般提起毛衣领想遮住泛红的脸颊。
“不用谢。”梁如琢唇角天生带笑,淡笑时更显得温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梁如琢把对这座老宅稀少的善意赠送给了他。
文羚想到回去可以画一束纤尘不染的百合,整整一周的时间都可以泡在画室里享受这一点隐秘的乐趣,忽然被佣人整理盘子的声响唤醒,发现自己已经扒上了会客室的门缝,视线牢牢粘在了梁如琢身上。
紧接着就被会客室里传来的声音唤回了魂,他听见梁在野说“让文羚过来”,立刻打了个寒颤。
佣人带着梁在野的吩咐走出来,跟没来得及逃跑的文羚撞了个对面。
文羚喉结动了动,摘了手套和书包,艰难地走了进去。
梁在野放下杂志,锐利地看了文羚一眼,文羚肩膀颤了颤,几乎被这道玩味的目光削去了一块肉,胸口发闷,像用塑料袋糊住了口鼻。
“野叔。”文羚提了提书包,“我作业还没画完,得早点回去。”他开始含糊其辞转移视线,谈起上学,似乎就能显得自己稍微干净一点。
雪茄的气味扑鼻而来,会客室中缭绕的烟雾让他生出一种不同于惧怕的紧张。
幸好早上洗过了澡,用的是一块很淡的浴皂,香味并不轻浮。文羚脑子里不知不觉放空,无论周围坐着谁他都顾不上多看一眼,一心期盼着这场闹剧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能赶紧走出去。
梁在野一改平日的专横,牵过文羚的手,拉他坐到自己腿上,长有一层薄茧的手掌握着他的腰,轻而易举把挣扎的文羚固定在怀里,朝梁如琢微抬下巴:“来,你小嫂子。”
文羚重重地抠了一下掌心,下意识扯起嘴角微笑,脸唰地一下白了。
“野叔……是我监护人。”文羚轻声解释。他说的是真话,但仍旧心虚。
他没有与梁如琢视线相交,但猜想在梁如琢此时的目光里,应该蕴含着某种同情或不屑。于是文羚木讷地望着窗外的蜡梅,默默数着花比去年多开了几朵。
第4章
梁老爷子一听说二儿子回来,垂死病中嚷嚷着要见如琢,要立遗嘱,要安排后事。
文羚低着头给老爷子拾掇了俩靠枕,扶着老人家坐起来。老人家这声传唤来得太及时,文羚怕梁在野为了取乐拿自己开刀,让他当众脱衣服卖骚,虽然受惯了梁在野的侮辱,可如琢在就在一边看着,他在干净的人面前做不出这事儿来。
老爷子最厌恶的就是迷住大儿子的这个男狐狸精,文羚一靠近就举起僵硬的手打他的脸。苍老虚弱的手举到半空已经耗尽了力气,愤怒地打在文羚肩膀上,口齿不清地叫唤着要他滚出去:“鸠占鹊巢……妖精……”
这轻飘飘的一下跟梁在野平时下的狠手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文羚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个家里的人怎么看自己他全然不在乎,无非就是说自己当小三在大少爷婚姻里横插一脚,撺掇人家离婚,自己光荣上位。
他自问没这个胆量。
一道目光飘忽地落在自己身上,文羚抬起眼睑,看见梁如琢似乎刚刚朝这边看了一眼,他就变得有点慌乱,攥了攥指尖,声如蚊蚋:“我没有。”他已经够脏的了,照理说不差这一块污点。
“行了,出去吧。”梁在野扬了扬下巴。
终于赶走了文羚,老爷子呼吸顺畅了些,交代起后事来——他想把集团给梁如琢接手。
梁在野跷着腿靠在单人沙发里听,突然嗤笑了一声:“他会干个屁,您要是想败家不如我帮您败?”他叼着烟嘴,浑身挂着一副二世祖的痞气,“您二儿子就一臭画画的,您看您放养出个什么玩意儿,我都替您愁得慌。”
文羚还没走远,恰好听见这一句嘲讽,气得忍不住都要替梁如琢怼一句回去:人家是天才景观师,才三十三岁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高端品牌和品牌分支,国内顶尖林业大学想请人家去讲一次课不知道要搭上多大的面子,你个臭做生意的。
梁如琢双手交握搭在小腹上,微微仰靠,神态自若置若罔闻。他对集团股份没有什么执念,特意回国也并不是为了钱,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淡淡看了一眼在门口磨蹭的文羚,忿忿地从背后瞪了梁在野一眼才走,挺可爱。
梁老爷子犹豫良久,说出了心中最后一个愿望——要和如琢的母亲严婉合葬。
梁在野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烟嘴被咬出深深的齿痕:“我不同意。我妈傅歆雅既是原配,又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跟一婊子合葬,有脸下去见我妈吗?”
老爷子气得直梗脖子,脸都憋红了:“住口……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这声婊子太刺耳,梁如琢温和的眼神逐渐没了温度,冷得像陈年的冰。
“我也不同意。”他的声音仍旧平静,“我母亲要单独葬。”
“你……你们!”老爷子气疯了,连最宝贝的二儿子也跟自己作对,他颤抖着抄起床头柜上的中药碗,气急败坏地扔了出去,在两人脚边猛地炸裂,碎瓷片崩了一地,其中一片崩在了梁如琢的左手腕上,刮出一道口子,血很快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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