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 / 2)

花重锦官城 凝陇 5174 字 19天前

东宫。

刘冰玉悄悄吁了口气, 抬眼看向寂静如水的殿门口。

行完合卺礼之后, 太子依着规矩出去聆听圣训、赐酒于群臣。眼下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太子却仍未返转。

她渐渐等得有些不耐, 先是悄悄动了动因久坐不动而发僵的脖子, 随后低下头, 看着层层叠叠的褕翟, 犹豫要不要将这身累赘衣裳给换成轻软的常服。

可还没等她弄明白系扣如何解开,肚子里便咕噜噜一阵响。

她微窘。

从早上开始梳妆起一直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未曾吃, 眼下可不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出于多年来的习惯,她下意识摸向宽大的袖子,手刚伸到半路, 反应过来, 今日不比往常,以往随手就能用来打牙祭的吃食, 全都没带在身上。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成亲的诸多规矩里, 最不合理的一条恐怕便是新妇不能像宾客那般在筵席上正常用膳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宫人一叠声的问安声, “殿下。”

她心中一紧, 忙直起腰, 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可过了好一会,只闻外头低声交谈的动静, 始终不见太子进来。

她忍不住再一次悄悄瞥向殿门,未过多久, 一片错落有致的脚步声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进来了。

他今日身上穿着太子衮冕,整个人比平日更显修长伟岸,身后拥着诸宫人。进来后,便想也不想看向端坐于床上的玲珑美人。

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阿寒脸一热,只觉刘冰玉比他记忆中还要娇丽万分,一时间看得挪不开眼。

直到身后宫人提醒式地咳了一声,他才窘迫地反应过来,挥手令身后的宫人们退下。

刘冰玉见他走过来,顿时心跳如鼓,虽有些羞涩,却仍红脸含笑望他。早在那回云隐书院破阵之时,他眸光便清明了许多,到了眼下,以往脸上常能在他脸上见到的憨傻之相再也无从觅迹。

然而,此时他立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模样在她看来,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傻气。

看着看着,她没能忍住,扑哧一笑。

不等阿寒面露探究,便起了身,端端正正给阿寒行了一礼,脆声道:“阿玉给殿下请安。”

阿寒被这声殿下唤得错愕了一瞬,旋即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清了清嗓子,他大步走到床畔,对视了一会,两个人都熬不住满脸的笑。

他微微收敛了笑意,含笑看着她道:“阿玉妹妹。”

这声熟悉的称呼愈加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刘冰玉心底越发松快了起来,俏皮一笑道:“殿下”。

“你饿不饿?”阿寒不让刘冰玉看出自己此时的紧张,强自镇定坐在她身旁,过了会,扭头问她。

“嗯。”刘冰玉点头,她这会一点也不觉得忐忑了,虽然身边这个人比从前看着稳重内敛了,但她有种感觉,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温厚宽和的阿寒,跟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早就饿了呢。”她抬眼看他,有些委屈地抚了抚肚皮。

“我让她们送吃的东西进来。”阿寒似乎早料到刘冰玉会这么回答,二话不说便唤传宫人。

不一会,果见宫人们呈了满满当当的食匣,在桌上一一摆放好,不等阿寒吩咐,便束手退了下去。

阿寒犹豫了一会,伸手握住刘冰玉的手,拉她起来。

到了桌前,他道:“我知道你肯定早就饿了,本来想早令人送东西来,可是——”

他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可是我想跟你一道用膳,所以特等到现在这时候才让他们送上来。”

刘冰玉听得纳闷,一低头,待看清桌上的东西,这才明白阿寒的苦心。就见满桌除了热腾腾的饭菜以外,另有几小匣子点心,清香扑鼻,一半奶白,一半翠绿。

左边是德荣斋的玉酥糕,右边,则是青云观的三味果,正是当日两个人在青云观外交换着赠送给彼此的点心。

刘冰玉暗暗好笑,抬头看向阿寒,难怪他一门心思要跟她一道用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两个人相对而笑,为了这份只有他二人知道的默契。过了一会,阿寒扶她坐下,提筷夹了一块三味果道:“这回不怕不新鲜了,都是咱们观里厨子昨日特意到皇宫里新做的,你既饿了,不如先吃一口三味果垫垫肚子,接下来再慢慢吃旁的。”

他心底仍将青云观视作自己的家,开口时,依旧称青云观为“咱们观。”

刘冰玉甜甜地就着阿寒的手吃了一口,心里暖融融的,高兴起来,顺手也给阿寒夹了一块玉酥糕。

吃着吃着,两个人不知不觉越靠越近。

等到刘冰玉第四块三味果下肚,还要等第五块三味果时,一偏头,冷不丁被两片灼热的唇给吻住。

刘冰玉脑中一空,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的动作生疏,轻柔中又带着试探之意,渐渐的,仿佛点燃了什么,两个人呼吸都粗重起来。

可没等他们进一步沉醉下去,就听极不协调的一声轻微动静,两个人同时哎哟一声,倏的分开。

“你、你磕到我的牙了。”刘冰玉脸红得要滴血,结结巴巴地指责阿寒。

阿寒失措片刻。

少女水汪汪的眸子瞪视着他,桃花瓣般的粉唇紧紧咬着,乍眼看去,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这委屈之中偏偏有种俏皮的、纵容的意味……

他身酥骨软,心底仿佛有烈焰在灼烤,毫无征兆,欲|望就这样不请自来,不但彻底压倒了他的羞耻之心,更让他恨不得立时跟她亲近。

他心一横,索性厚着脸皮将她打横抱起,也不敢看她的脸庞,只磕磕巴巴道:“我、我再多亲几次,就不会再磕到你的牙了。”

将她搂在怀里,大步朝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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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后,刘冰玉嫌宫里冷清,闲暇之余,时常邀了沁瑶等人来宫里玩。

阿寒一来心里记挂沁瑶,二来平日不是忙着跟皇上读书批奏折就是看师父布阵,百般无暇,唯恐刘冰玉宫中寂寞,便总纵着她。

沁瑶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最初那阵最难捱的孕吐时光过去后,甚觉府中无聊。

只要蔺效不在家,她不是进宫去看阿寒两口子,便是前往布阵之处探望师父。

东宫被刘冰玉打点得格外舒暖惬意,一点没有宫里常有的冰冷肃穆。

沁瑶偶尔一去,必被刘冰玉的热情款待绊住脚,天气严寒的,她也懒得来回奔波,十次里倒有九次留在东宫用午膳。

而阿寒只要听说沁瑶来了,多数时候都会尽量放下手中冗务前来相伴,师兄妹相处起来那份亲昵自然,与从前相较,并无任何不同。

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会来东宫接沁瑶一道回府。

皇上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最要命的是,皇上虽然身子已经极为不适,依旧挣扎着亲自教导阿寒,日以继夜,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尸毒的进程。

等到清虚子布好阵,皇上已经病入骨髓,连折都只能交给几位重臣辅佐着阿寒批阅。

不久,在缘觉启动第一场超度法事之际,皇上彻底一卧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后几场法事,皇上却未及等到亲眼看见蕙妃的转世,就陷入了弥留状态。

这几日,皇上情况格外不好,不但吃一点吐一点,更渺了双目。

最后干脆水米不进,镇日身陷在床榻中,胸膛里只余一口不上不下的气。

众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宫,接连几日都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话,叫人呈膳。

待喝完一碗粥,他不但双目重新变得明亮,更能在宫人搀扶下坐起来了。

说话的时候,语调颇有中气,看着竟与病前没什么不同。

余若水等人却知道皇上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神色愈加凝重。

看来皇上——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待撤下膳具,皇上稳稳当当坐于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们进来。”

近臣到了跟前,他问:“太子如何?”

几位心腹近臣跟随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聪慧而仁厚,谦逊而坚韧,允恭克让,敏而好学,得此明君,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他们虽然惯于逢迎,但夸赞阿寒的这几句话却是发自肺腑。新立的这位太子善良却果决,温和不懦弱,的确是个德行极佳之人。

皇上眉头不肯松开,只道:“朕薨了之后,有几道旨意需得你们帮着宣之于众。”

莫诚听得胆战心惊,犹豫片刻,乍着胆子道:“皇上,臣斗胆一问,皇上要宣的密旨当中,是不是有一道殚压澜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卡了一下,冷着脸驳斥道:“朕的决议何时竟容得臣子置喙了?”

莫诚决绝万分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于臣,臣也不得不奉劝皇上一句:皇上万万要审慎!您莫要忘了,太子不同常人,每隔三年,便需得澜王世子来帮着维持清明——”

此时除了当日在云隐书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数几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气上涌,闭了闭眼,并不接话。阿寒初刚上位,根基不稳,惟谨父子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终是一患。

若不是为了阿寒的清明离不开蔺效的缘故,他又岂会只是将惟谨调离长安这么简单?会一并将他们父子二人连根拔起,好永绝后患。

“澜王世子磊落坦荡,若有谋反之心,早在上回长安大乱之时便会筹谋,何须等到太子登基之时?”王行知见皇上情形不对,也在莫诚身旁跪下,苦劝,“且世子妃与太子师出同门,情同手足,若皇上无故出手对付世子,一则,会陷太子于不义,无端伤及世子妃跟太子之间的感情,二来,世子恐怕也会因此冷了心肠,就算原本没有不臣之心,也会被皇上给逼出不臣之心呐。”

皇上叹息道:“你们说的,朕何尝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谨手中,惟谨又委实有胸襟手腕,若任凭他留在太子身边,如何叫朕放心得下?天长日久,人心难测,即便他眼下没有异心,谁又能保证他永远不会生出二心?若届时他辖制阿寒,乃至谋逆夺宫,阿寒又该如何自处?”

王行之和莫诚语噎。

皇上道:“朕不会拿惟谨怎样,他是朕的侄儿,朕看着他长大,朕不忍寡待他。不过想将他暂且支离太子身边,等太子坐稳朝纲之后,再重新将他召回长安就是了。”

说完,拟定旨意,令莫诚等人将旨意暂且收下,只待太子登基之日,便要当着朝臣颁布旨意。

做完种种安排,他又将阿寒唤至床畔,谆谆叮嘱他道:“你阿娘转世之后,你务必到朕灵前告知朕一声,朕这辈子亏欠她良多,下辈子无颜再面对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处,莫忘了知会朕一声,只要得知她过得好,朕也就放心了。“

阿寒淡淡应了。

是夜,皇上驾崩。

那道他临终前立下的密旨,还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被人悄悄呈送给了蔺效。

蔺效早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不必打开,也知皇上为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边的隐患,秘密下了一道将他明升实降、远远调离长安的旨意,

若是他身上没有另一块女宿令牌,皇上少了一份顾忌——这上头写着的,没准就是赐死他的旨意了。

他讥讽一笑。

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远凌驾于亲情之上,信义随时可以用来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