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茶几上,两瓶苏打水很快就见了底。秦肃之和应云潜一齐重重地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还没来得及为多年的默契击个掌,秦肃之的公寓门却在这时忽然发出“咯哒”一声轻响,紧接着那道黑色的金属门就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向外拉开了。
应云潜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这个公寓不是号称防火防盗——”
秦肃之:“所以眼下这个情况,应该是我妈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边就传来一道女声:“哎呀你这个死孩子,都知道是老妈来了,还不快点帮忙提东西进屋?”
这道女声话音清脆利落,短短几句话说得仿佛竹筒倒豆子,秦肃之多年被念出来的条件反射支配着他起身就往门口走:“来了来了,你怎么过来都不提前打招呼的?”
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个子很高,体态也丰腴的贵妇。她保养得宜,皮肤光滑紧致,从外表看去也就叁十来岁的样子,但眉眼间的神态大气成熟,又让人不得不疑心她也许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样年轻。女人携着一身的珠光宝气进了门,把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一股脑塞给秦肃之,再一抬眼就看见跟着秦肃之走过来的应云潜,当即笑了:
“阿潜也在啊!”
应云潜老老实实和她打招呼:“姨妈。”
这贵妇名叫江浅秋,是秦肃之的亲妈,也是应云潜父亲已过世妻子的远房堂妹。应云潜和秦肃之自幼交好,江浅秋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因此她极其亲昵地给了应云潜一个拥抱,随后就抓着后者的手腕仔仔细细看了看,一锤定音道:“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应云潜哭笑不得:“哪有,您哪回见着我都这么说。”
秦肃之正帮江浅秋把大包小裹的东西往屋里面提,闻言不禁酸溜溜道:“你要不要看看你亲儿子有没有瘦一点啊?”
江浅秋这才把目光分给儿子一眼:“你壮得像头牛一样,我还希望你瘦一点呢!”
秦肃之:“我这是健美好吗,怎么就像牛一样了?”
应云潜赶紧上来调停:“好了好了,姨妈是夸你健康,你也少说两句。”他又低头去看秦肃之提进屋子里的袋子:“你看,姨妈还怕你吃不好,带来这么多青菜水果呢。”
江浅秋:“哦对对对,阿潜过来搭把手,把这些放冰箱里去。”应云潜应声过去帮忙,江浅秋转头就又数落秦肃之:
“你说能指望你啥,什么活也不会干,你自己住我都怕你饿死——你要是有阿潜一半懂事,我也不用总为你操心是不是?”
秦肃之嗯嗯啊啊地应了:“我懂我懂,那别人家的儿子嘛,肯定比自己家的好。”
江浅秋朝儿子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就贫嘴的本事见长。”
秦肃之就笑:“说正事,你本来过来干嘛来的?真就来送吃的来的?”
江浅秋神神秘秘往关着房门的客房方向看了一眼:“我这不是听说我儿子金屋藏娇嘛,那我不得过来看一看?”她压低声音,“我现在听别人可都说那姑娘特漂亮,惹得你一掷千金——”
秦肃之:“你们中年贵妇阶层都这么八卦了吗?”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是什么金屋藏娇,你不要跟着瞎起哄……”
江浅秋不由挑起眉毛:“噢哟,我还不知道你?”她又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有正事,再说你就是真喜欢人家我也不管,我就想偷偷去看一眼,行不行?好歹让我知道我儿子的绯闻女友长什么样子。”
秦肃之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看了看他亲妈,发现她完全不是在开玩笑,这才正了神色:“不是,妈,人家真不是我女朋友,这事情非常复杂,我们也有保密条例的我不能完全都跟你说……”
江浅秋有点失望:“那连看一眼都不让看啊?”
秦肃之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妈,她岁数小,又怕生,你这一点招呼都不打就杀过来,不是存心吓唬人吗?”
他这样一说,江浅秋倒是猛然被提醒了似的,她“啊”了一声:“哦对,我还真不是只为了过来看你的绯闻小女友的。你知道我过来是因为啥吗?”
秦肃之一翻眼睛:“那你不说,我上哪猜去啊。”
江浅秋有点为难地咳嗽一声:“之前跟你爸谈过生意那个,安居地产的庄总——”
秦肃之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不是吧,你又要让我去相亲?”他一时间无数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用震惊的目光盯着江浅秋。
应云潜给江浅秋倒了杯茶,端着茶杯过来的时候就听见秦肃之拔高音量的这句话,也跟着吓了一跳:“姨妈,肃之不是前两天才去相过亲吗?”
江浅秋从应云潜那边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无奈道:“谁让我们小秦同志目前尚未婚配,家里有女儿的都盯着他呢?本来前两天听说他包养了个小美女,我还以为想找他相亲的人家能少一点,没想到这庄总不介意肃之的私生活,还想让他女儿和肃之见一面,看看能不能促进一下感情。”
应云潜不由和秦肃之对视了一眼。秦肃之本人在二代里面的口碑只能说是不好不坏,但他爸秦诤言却是富豪圈子中公认的有能力且不花心的人。不少名媛小姐虽然看不上秦肃之,但却不能看不上秦肃之背后的家庭环境,因此秦肃之这种不学无术的水平,放在相亲市场里,居然也算得上是个半香的饽饽。
秦肃之感觉自己的头瞬间变成两个大:“这庄总很可以啊,我都这么不检点了,他还上赶着把他闺女往火坑里推?”
江浅秋就又拍他胳膊一下:“你也不要总喜欢这么贬低你自己,我儿子我还是知道的,虽然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但还勉强算是个好人。”她转头看看应云潜:“是吧阿潜?”
应云潜忍不住想笑:“是,是。”
江浅秋点开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光屏:“总之呢,儿子,我先把那位庄小姐的电子名片发给你,你好认一认她的长相。周四晚上六点半记得去顽食居吃饭,可别忘了。”
庄小姐的全名叫作庄静娴,今年二十叁岁,电子名片上的样貌姣好,一眼看过去很有种知性温婉的气质。秦肃之顺着介绍看过去,发现庄静娴目前还是名校艺术硕士在读,不禁咋舌:
“她这条件找谁不能找,她爸咋这么想不开啊?”
应云潜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虽然我不怎么喜欢相亲这种方式,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这位庄小姐哎,我感觉她这个长相还挺符合你的审美的。”
江浅秋很满意应云潜的观点:“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推掉这个相亲的。儿子,这位庄小姐的条件真的很优秀,你怎么说也得去见一面,妈也不指望人家看上你,你就和人家能保持个朋友关系也是不错的,知道吗?”
秦肃之叹了口气,半天也想不出能说什么,只好又叹一口气。
江浅秋:“能和漂亮姑娘出去吃饭,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你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吧?”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秦肃之的神情,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等会,儿子,你是不是真有喜欢的人了——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知子莫如母,江浅秋这样一问,倒是把秦肃之本来藏着心事的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下子给捅破了。他难得嗫嚅起来,耳朵瞬间跟着臊红了:
“……没,不是,你别瞎说……都哪跟哪的事。”
江浅秋还没来得及再有什么反应,应云潜在一边眉毛却跟着竖起来了:“……秦肃之你知不知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的?”
秦肃之百口莫辩:“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想一想还犯法吗?”
应云潜:“你还敢想!”
江浅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句话就挑拨得儿子和外甥快要打起来了:“阿潜你消消气,这是怎么了?”
应云潜伸出手指指着秦肃之,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能怒气冲冲收回手扶了扶眼镜:
“——樱桃她才十六岁!不能让她在你这里住了,我今天必须给她带回去。”
秦肃之本来还认真听应云潜骂人,一听后者说他还要带樱桃走,他也跟着硬了口气:“你想把樱桃带走也要看看她肯不肯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跟你很熟吗?我告诉你,樱桃就是那刚破壳的小鸡崽,我就是她从蛋壳里钻出来看见的第一只老母鸡!你哪来的底气和我抢人?”
应云潜大怒:“就凭我是她哥我不会对她动别的歪心思!”
两个人仿佛两头斗兽场上的公牛,就在这差点没打起来的当口,原本紧紧闭合着的客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樱桃小心翼翼探出她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了?不要吵架。”
她的眼圈还泛着点浅浅的红,嗓音又轻又软,一下就把秦肃之和应云潜给说歇了气,客厅中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
秦肃之连忙道:“我们没吵架,吓到你了是不是?”
樱桃没答这话。她的目光很快越过秦肃之和应云潜二人,停在了屋里唯一的陌生人江浅秋的身上。
江浅秋也正在打量她。
打从樱桃一出现,江浅秋就意识到这孩子格外像一个人。那个人她好像不是特别熟悉,但脑子里隐隐约约却还有着印象,江浅秋回忆了一会,终于想起来应云潜他爸爸以前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年轻女秘书,长相与眼前的樱桃极为相似。她再一联想应云潜说的“十六岁”,“我是她哥”,就明白了个大概——这小女孩应该是应父与那位女秘书的女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沦落到了风尘场所去,又被秦肃之带了出来。
陶秘书与应父的事情是他们的家事,江浅秋无权置喙,也因此对陶秘书的印象不深。但她现在凝神细看樱桃,只见这女孩的瞳仁黝黑,神情警惕,显然并不是温室里娇养大的富家小姐,让人无端就生出一股怜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