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1 / 2)

萧驰说要她滚回车上去,樱桃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这要是放在平时,让她给萧驰表演一个现场滚地也不是不行。但是眼下她整片后背都是闷钝的疼,更别提划满了血口的右脚掌痛得锥心刺骨,再让她多往前走哪怕一步路,她也是走不了了。

好在萧驰虽然非常专横独行,却没真的让她滚回车上去。他伸出手揪住樱桃的睡衣领子,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把她整个人向前拽了出去。双脚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和地面发出一阵摩擦声,樱桃并不反抗,她由着萧驰粗暴地拽着自己,右手悄悄背在身后,开始以固定的频率反复张开又缩成拳。

她在无声地传递着摩斯密码,希望能让应云潜和应云航看到:

本人安全,不要跟随,去查仓库。

从仓库到福利院院门前也就不过一百米的距离,樱桃跌跌撞撞被萧驰扯到后车门旁边,她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该被萧驰扔进车了,没想到萧驰先解下了她左手上的通讯手环,又把手环往越野车的后车轮下一扔,这才命令道:

“上车。”

左手腕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的,樱桃的脸更白了。但她最终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十分顺从地打开了后车门,默默爬了上去。她身上的伤严重地影响了她的行动,等她将将关好车门的时候,萧驰早已经绕到越野车的另一面上了后车座。

段思睿早早就发动了越野车的引擎,等萧驰在车上坐好,他吹了声口哨,越野车便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向前扬长而去,轻而易举地,就将樱桃那个被萧驰扔在轮胎下的通讯手环碾碎了-

段思睿的那辆车一开走,很快从更远处的树林里也驶出几辆同型号的越野车,跟着一并走了。

应云航等到所有的车都开走,才松开按着应云潜的嘴的手——他的掌心已经多了好几个齿痕,全是刚才被应云潜咬出来的:

“你冲上去有用吗?救不了人还要倒搭上你一个。”

那几辆越野车全都驶远了,应云潜钻出他们之前藏身的水泥管,看着那几辆车在视野里缩小成几个点,又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回头去看应云航。他红着眼睛: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看没看见他是怎么对樱桃的?”

他像一头被困在斗兽场的野兽一样,恶狠狠地冲着仓库依然紧闭的黑铁门砸了一拳,但他犹不解气,又朝着铁门用力踹了两脚,才渐渐冷静下来。

应云航就在一旁站着,也并不劝他,见他总算平复了呼吸,就向着密码盘的方向走了两步:

“樱桃是我们这里面最了解萧驰的人,她不让你跟上去,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不要辜负樱桃的好心。”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密码盘,“现在萧驰已经发现樱桃私自来查这个仓库了。除非这个仓库真的只是一个钓饵,任何多余的线索都没有,否则如果我是萧驰,我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里面的东西转移走。”

应云潜没有说话,而是向着铁门重重踹出了第叁脚。

铁门不堪重负,带着所有的机关发出剧烈的震颤摩擦声。应云航伸手虚虚按着还在颤动的密码盘,终于提高一点音量:

“应云潜,我请你现在表现得像一个成年人的样子,好吗?”

应云潜也提高音量:“所以为什么不能调特勤队去救人!你单单通知秦肃之一个人有什么用!”

应云航说:“因为我没有权限,你还要让我把这话说几次?今晚过来没上报、没审批,我有多大的面子才能叫得动特勤队?樱桃的手续也没办下来,她现在的身份连线人也算不上,你想派人去救人,电话就在这,你自己打给最近的派出所,你看看会不会有结果?”

应云潜一下没了声音。他心里何尝不知道伊甸园相关的事件太特殊,根本没办法放到明面上来——萧驰手眼通天,寻常的报警根本奈何他不得,到了最后也不过是石沉大海。

应云航说:“别傻站着了,过来解密码。樱桃之前试了900216不对,你还知道什么可能的组合吗?我来试一下。”

应云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应云航:“你闹脾气也换个时间——”

应云潜说:“677983。”

他突然报出如此精准的一串数字,让应云航不由愣了一下:“这是……?”

应云潜低声说:“如果密码没有再改过的话,那这里的密码就是677983。是——是把900216的每位数字,都加上了7。”-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远,阿门!”

晚餐很简陋,只有一碗稀粥和几块咸菜。但是即便这样简陋的晚餐,在吃之前还要先进行祷告,感谢那位“父”。小七出神地想,“父”究竟是谁呢?

他倒是曾经有过一个父亲,但是他已经死了——别人说是因为吸毒。吸毒又是什么?母亲也是这样死的,为什么他们吸毒了就会死?

死又是什么?

小七还记得,过去他并不是住在这里的。在来到红心福利院之前,他曾经居住在金珥伴星,后来有一天,父母说要带他去主星生活,于是他们一家叁口就一起离开了金珥伴星。

但是他的父母很快就死去了。

难道他现在生活的这片土地,在电视上被称为是亚征主星的地方,就是人来了就会死的地方吗?

小七想不清楚。他飞快地喝完面前的稀粥,暗想,他应该去问问乐乐哥哥,究竟什么是“父”,什么又是“死”?

但是他又想起来,今天早上听见大人们议论,乐乐死了。

乐乐是红心福利院里唯一一个有着自己名字的孩子。小七本来不叫小七,但他来到这家福利院的第一天起,就被院长以“小七”的名字来命名了。在他上面,还有小一、小二……一直到小六,下面也有小八、小九……

小七本来以为,他是这里的第七个孩子,才会被叫作“小七”。但他后来发现也并不是这样,因为小六是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大孩子,但小五才刚刚叁岁,话都说不太明白。还是乐乐哥偷偷告诉他,以前的小五死了,因此新来的孩子就直接拥有了小五的名字。

小七听懂了:“在我前面,也有一个小七,但是他死了?”

乐乐说:“也不一定就是死了,也可能就是离开了。这些在我们这里都很平常,每天都有人离开。”

乐乐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今年十岁,比小七大了整整五岁,因此说话做事都要成熟很多。小七非常信赖乐乐,他从第一天见到乐乐,就知道乐乐懂得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小七说:“那为什么你叫乐乐?”

乐乐就笑了:“因为我很特殊。”

小七说:“你特殊在哪里?因为你的名字不是数字吗?”

乐乐拍了拍小七杂乱枯黄的发顶。他老成地叹了口气:“因为我给别人带来快乐,所以我叫乐乐。”

“不,不是这样的!”小七说,“我总看见你在偷偷哭。”

乐乐不说话了。

小七说:“肯定是院长罚你了吧?我也总被院长打,我好怕他。”他一想起院长,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乐乐哥,你听话一点,躲着院长走,他就不会经常打你了。”

乐乐就轻轻笑笑:“好呀,谢谢你,小七,下次我会照着做的。”

但是乐乐没有听他的。小七后来还是总看见乐乐一瘸一拐地从院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满脸泪痕,双目无神,见到小七,也好像没见到一样。

小七没有去过院长的办公室。院长的办公室外面是一扇实木的厚门,小七偶尔经过,能感觉得出这扇门非常高,他连门把手都够不到。门外悬挂着一个写着“陈坚石”叁个字的名牌,小七原本是不认得字的,但是乐乐教会了他,又告诉他,这是院长的名字。

乐乐总是去办公室受罚,但小七如果被院长捉住了,从来不会被特意叫进办公室里。院长只会当场把他踢翻在地,然后举起他从不离手的那根黄杨木手杖,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抽。

院长的年纪不小了,小七不知道院长究竟多少岁,他只能看出院长的两鬓是花白的,这是老人才会有的头发。小七对院长最大的了解就是他的黄杨木手杖,这柄手杖打在人的身上非常痛,小七数过日子,手杖在身上留下的印记要足足七天才会淡下去,而小六和小九都被这柄手杖打断过腿。

小七没有被院长打断过腿。不知道为什么,院长对他总是比对别的孩子稍微温和一些,责罚打骂一般也是点到即止,小七挨过最重的打,不是来自院长,而是来自有一天院长的客人。

客人是个很高的壮年男人,比院长还要高,手劲非常大。小七已经不记得他到底因为什么惹恼了这位客人,他只记得自己被客人喝令脱光了衣服跪趴在地上,然后客人用盐水泡了柳条,足足打断了叁根柳条才停手。

他被打得身上鲜血直流,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后来还是乐乐偷偷给他上的药,又为他反复地擦拭身体来退热。

小七有时候会想,如果乐乐那天没有来找他,他会不会就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