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2 / 2)

周靖沉吟着说:“那我最短的话,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又不是死神,哪会跟他下这个保票?

再说谁能拿定一个人最短多久死?万一周靖今天晚上回去后就想不开,一头扎进浴缸里淹死了,那这事儿算谁的?

他只是很官方地劝解周靖:“周先生,您不要灰心。现在的医疗进步速度是很快的,希望您每一天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情、坚定的信念,这些都对您的身体有益。我们谁都不知道癌症何时会被人类攻破,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

医生这番话确实是出于好心,但也确实是被说滥了。

至少周靖听了,脸色就隐隐地发绿:他毫不怀疑,重症住院室里躺着的那些癌症患者,一定各个都听过这番说辞。

但他也心知,从医生这里得不到能让他安心的答案了。癌症就是这样的,生死面前,大家都一样公平。

周靖也陆续约了几个其他的医生,一周之内,他至少做了四次检查。

他这个动静实在太大,云笙都没费什么力气就弄清楚了周靖的情况。

所以后来在华秘书上门,想要接云飞镜去探望周靖的时候,云笙三言两语就给拦住了。

华秘书和云笙请求:“云总,至少您让我当面问问小姐的意思。”

“不用问。”云笙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等到了最后的时候,不用你开口,我的外甥女,我自己会去问。”

“确实,现在急也太早了吧。”云笛在一旁笑着帮腔。

华秘书被这两个兄弟噎了个半死,最终只能郁郁地从云宅离开。

周靖这四次检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的。所有医生给出的方案或者在细枝末节处有所不同,但是大体建议都是类似的。

“开刀,手术之后进行化疗,辅助以药物。”

有医生曾经专门和周靖解释:“一般来说,脑瘤晚期确实会建议采取保守治疗。但一来是您现在情况还没到晚期,开刀是可以接受的方案。二来是您的这个瘤长得地方不好,它边缘再蔓延一点,可能就会直接压迫到布洛卡区,影响您的语言功能。”

“而且通过检查判断,您现在的认知功能、以及部分面部神经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如果您想采取保守治疗,那也可以,但如果肿瘤扩散的话,这种症状可能会加深……所以两种方案,最终得您自己做决定。”

周靖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床上,嘴歪眼斜、吐字不清、神志浑浑噩噩,就不由得不寒而栗。

“所以必须得开刀?”

“开刀比保守治疗要好。”医生犹豫一下,特别提醒周靖,“但化疗过程是很痛苦的,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

“没办法。缠绵病榻本身就带着无法避免的痛苦。”

后来周靖请专家为他制定了治疗方案,又预约了最好的大夫给他来做手术。然而在手术之前,那个医生无意之间说出的那句话,总是反复在周靖心头徘徊不去。

——没办法,缠绵病榻本身就带着无法避免的痛苦。

周靖很难不想到云婉,他的妻子,他曾经以为已经死去,但其实并没有,最后得知消息以后,终不能失而复得的女人。

他这一生心狠手黑,敢想敢做。一直以来的经验都告诉他,只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极处,做到最绝,就不必再承受那件事情带来的恶果。

然后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商业对手狗急跳墙,他的妻子和女儿葬身于滔滔江水之下,这是报应扇在他脸上的第一记耳光。

后来周靖渐渐从丧妻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他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底细不明的女生有了太多的牵扯,而那个女生在他看来,无论是背景、做事风格还是性格,都不适合留在自己儿子身边。

于是周靖就去亲自处理了。

然而那个女孩子是云飞镜,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是命运打在他脸上的第二记耳光。

而现在,他身患重病,即使能争取到最好的治疗,只怕也活不过三年五载,余生肉眼可见地将付诸于病榻之上。

他会接受化疗,为了留住最后一口气,也为了无限地拉长和死亡的距离,他不知道还要遭受多少折磨,或许厌烦到生不如死也不一定。

想起被自己立了衣冠冢的妻子,想起自己后来查到的,关于云婉的身体一直都很差的消息,周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难掩的恐惧。

这算什么,来自过去的嘲弄吗?还是时光里上下颠倒的报复?

都说事不过三,因为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老天要顺势收走他的性命?

周靖仰躺在床上,厚厚的一沓检查报告正收在他的床头柜里。想起那些医生们含糊其辞的推论,无济于事的安慰,以及ct片上那偌大的一块阴影,周靖只觉恐惧如同潮水一般,从床底悠悠地涨上来,从脚底板开始,渐渐地漫过他的口鼻,把他彻底淹没。

面对注定充满痛苦的疾病和死亡,周靖感到深深的心悸。

周靖想到他的财富,也想到他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

他太留恋这个桃红柳绿的人间,简直无法想象不能再执掌手里的权利,再不能坐在资本的宝座上呼风唤雨是什么感觉。

而一想到自己会因病变得衰弱,头脑变得迟钝,化疗的副作用会让自己的头发大把地脱落、严重的胃肠反应也会令他滴水难进。除此以外,他的皮肤上也许会生起大块大块的溃烂,比年轻时遭受的臭虫叮咬更加骇人……

周靖的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

此时房间里四下无人,因此他脸上毫无遮掩地浮现出纯粹的畏惧。

周靖不自觉地喃喃道:“我想活……”

只是他不知道,当年云婉曾经用骨瘦如柴的五指紧紧地扣住云飞镜的手。这个伟大的母亲没对云飞镜喊过疼,她那因回光返照而亮起的双眼,无声而留恋地徘徊在云飞镜的眉目间。

——我想活。云婉的眼睛也曾经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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