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丰正辉或许是刀鞘,陈玉敏的刀鞘,可他同时又是握在萧绎琛手里的屠刀。
思及此,顾瑶轻声问道:“我说的没错吧?”
对面的萧绎琛垂下眼皮,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笑。
随即,他说:“你能把这些事情串联到这个地步,比我预想的时间还要短。”
这虽然是夸奖,可是顾瑶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因为以她对萧绎琛的了解,她知道一定还有后文。
“但是?”
果不其然,萧绎琛说:“但是,你还漏了一个关键点。”
关键点?
顾瑶皱起眉心,陷入沉思。
直到许久不曾开口的徐烁,突然问道:“在丰正辉还是李云辉的时候,他从生父李正继手中接过了我父亲的断臂,然后他做了特殊处理,使得断臂不腐——这件事,他是独立完成的?”
顾瑶一怔,下意识看向徐烁,只觉得背脊迅速升起一阵战栗。
然后,她又飞快的看向萧绎琛。
徐烁这时又道:“以李云辉当时的年纪和化学知识的储备,就算他有这个能力,知道如何操作,在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时也难免会失了方寸。何况我父亲的断臂经过几个地点的转移,上面留下的证据已经发生了污染,丰正辉犹豫的时间越久,证据进一步被污染的可能性就越高,这时候就需要有个他信任的人教他怎么做。”
到此,徐烁话音停顿一秒,遂扯了扯唇角,又说:“萧叔叔,如果我记得没错,您在江城医院任职期间,也曾经参与过一些案件的司法鉴定工作。程维是您最出色的学生,却没有成为外科医生,因为他知道您在这方面更值得他学习、效仿。”
萧绎琛闻言,没有否认:“我接触那些的时候,你们还小,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时候还不记事,自然无从知道,是后来是和我父亲聊天的时候,听带出过几句,他对您的评价很高,他说江城最懂解刨,有本事从一点点细微的线索里发现关键性破案证据的人,却没有做法医,而跑去研究药品,实在是司法体系的一大损失。我想,丰正辉的生父李正继,就是在过去协助我父亲破案的过程里认识了您,在李正继临死之前他想到的最安全的,也最放心交托断臂的人,也是您。那时候丰正辉也就只有十几岁,李正继与其将这么重要宝贵的证据交给自己的儿子,还不如交给我父亲生前的好友,同时也最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断臂的您。而您也的确帮助丰正辉处理好断臂,令它十年不腐,证据不灭,丰正辉这才有机会在十年后将它交给我。当然,他交给我的契机,也是您授意的。”
“您知道,我拿到断臂之后一定会去找毫不知情的程维帮忙化验。程维这些年一心扑在案子上,根本不知道您的那些过去,他心智淳朴,也没有其他的弯弯绕绕的心思,在他心里,您一直是他最尊敬的人,所以他一直认为您进监狱是被人陷害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搜集证据,试图翻案,他甚至认定陷害您的人就是顾承文,所以但凡是和顾承文沾边的案子,他都会特别较真,他帮我自然也不遗余力。这样一个程维,又怎么会想到真正陷害他老师的人,就是他自己的呢?”
“至于丰正辉,我和顾瑶虽然后来已经洞悉他进监狱要找的人就是您,而且是为了那种顾竑、祝盛西和顾承文都在吃的续命药,但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丰正辉对您的信任感似乎已经超出了一般的交易关系。在和我们的接触当中,他甚至有意无意的在保护您,迟迟没有将您的身份揭破。但如果十年前李正继就将丰正辉托付给您,这就完全可以解释了!这也是为什么丰正辉后来的复仇行动如此顺利,总能逃脱警方的追查,这里面如果没有深谙法医学的人帮忙,恐怕还没等我和顾瑶介入此案,案子早就破了。”
顾瑶仔细听着徐烁拼凑后半段的拼图,并不搭碴儿,心情跟着起伏,看向萧绎琛的目光也越发复杂。
她自然知道,萧绎琛并不是什么好人,起码顾承文涉及的很多违法案件中,都有他的存在,如果说顾承文是猖狂的野心家,那么萧绎琛就是深沉的幕后军师。
当然,她就像程维和丰正辉一样,因为自小便尊重这个男人,拿他当老师和父亲,所以碍于这层情感迷雾,令她不会将那些事和他串联到一起。
相比之下,徐烁便显得旁观者清了。
顾瑶自然想不到,连丰正辉的故事里也有萧绎琛插上一脚,将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连她这个女儿都毫无察觉,但最令她细思极恐的是,如果连丰正辉的故事里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思及此,顾瑶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双手也下意识的攥紧。
徐烁和萧绎琛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这时徐烁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既然连丰正辉的案子都和您有这么深切的关系,那么连启运呢?”
这话成功的把顾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看向徐烁坚毅的侧脸,耳朵嗡嗡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隐约听到这样一句:“从您找人将日记本寄到历城我手里的那一刻起,这个局就开始了。”
顾瑶又飞快的看向萧绎琛,见他没有丝毫要否认的意思,反而面露微笑。
徐烁说道:“这十年,我虽然不在江城,却一直有接到您暗中发来的消息,得知江城的动向,尤其是顾瑶的处境。在江城,除了我父亲的死一直督促我,在情感上,也有我对顾瑶的念想。您有意无意的跟我透露,无非是想确保我不会对她忘情,加深我对江城这个地方的执念。”
什么……
顾瑶喃喃道:“这些事,你从来没有说过。”
徐烁侧首看来,轻轻一叹:“最初回来,你已经把我忘了,我不知如何开口,后来你想起一切,我又觉得那些都不再重要。”
顾瑶心绪起伏不定,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是忽然间明白了徐烁的那种心境,那种从有口难言到无需再说的心理变化。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平复下来。
直到徐烁又对萧绎琛说:“您如此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把我引回江城,还让顾瑶接触到陈宇非,也得知‘李云辉’这个名字,这个时候如果立刻让我们接触丰正辉的案子,未免太早,我二人也断不会联手,所以在这之前还需要一个事件将我们勾连在一起。所以连启运的案子,并非巧合。”
萧绎琛笑意渐深,这时开口问:“哦,说说看,怎么个并非巧合?”
徐烁垂眸想了几秒,才吐出一个字:“药。”
对,就是药——连启运是因为药有问题才暴毙而亡,当然他临死前的作死行为也是□□。
徐烁说:“经过程维的化验,连启运体内验出来的药物成分的确和江城基因的药方不同,所以祝盛西在法庭上说,是连启运自己擅自将公司认为不合格的配方私藏,而后又加以改动和加工的说法才能成立,最起码这说辞是和刑事科学技术室那边提供的物证材料吻合的。只是当时条件有限,我一心帮田芳洗脱嫌疑,并未进一步追究连启运是如何改动的药方,是否经过活体实验,又是谁帮他加工制造。这个过程,必然需要一个经验成熟的团体在幕后帮他,我那时候以为是‘江城基因’的对手公司,但是如今回头再看此事,放眼整个江城,除了‘江城基因’还有哪家公司提出过‘基因药’的概念呢?为什么从连启运手中拿到配方却不加以改善,投入生产,甚至连个小道消息都没有放出来?我想,要么就是这家公司放弃了计划,不想被牵连在内,要么就是它根本见不得光。”
听到这里,顾瑶无声地倒吸了口气,她飞快地问萧绎琛:“是您换了连启运的药?”
萧绎琛安静两秒才说:“连启运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实验品,他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还偷偷改了自己服药的剂量,他会那么快就出事,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责任。”
也就是说,连启运的死是在萧绎琛的计划之中,但是那么快就死,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却是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
这里面萧绎琛可以控制的,便是什么时候开始改换连启运的药,以及徐烁拿到杜瞳半本日记的时机。
徐烁接着说:“一开始,我和顾瑶就将怀疑的点放在‘基因药’上,中间有新的案件和线索出现,一度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后来兜兜转转一大圈,我们又重新聚焦‘基因药’,发现它才是串联所有细节和线索的衔接点——顾承文、祝盛西、顾竑、连启运、丰正辉,这些人都是‘基因药’的实验品。恐怕这半年我们接触的案件里,只有阮时秋与此无关了。”
谁知徐烁话音刚落,顾瑶便接道:“不,小秋也在算计之内。”
徐烁和萧绎琛又一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瑶回忆道:“我帮小秋的事是和您商量过的,您也知道,我和小秋之间的情分,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所以她的事我会特别上心。当然,这件事除了是帮小秋之外,剪除顾承文的左右手阮正新也是原因之一。但凡是和顾承文有关的事,我都不敢马虎大意,哪怕计划再□□无缝,我也会小心检查推演许多次,必然也会问您的意思。”
也是在刚认识阮时秋的那段时间里,顾瑶想起许多自己十几岁时候的事,这里面的痛苦心酸能明白的人不多,她憋得难受时便会和萧绎琛说,萧绎琛就有意无意的提到阮时秋十分像是曾经的她,在情感上加重她们的联系。
萧绎琛闻言,无声的笑了下:“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又能利用阮时秋做什么呢,她既不是我的病人,也不是我的仇人,阮家的悲剧也不是我造成的,难道是我逼着阮正新和自己的妹妹苟且么?”
——不是我的病人,也不是我的仇人。